跌股

琉璃瓦

和远在江西老家的母亲视频，告诉她最近我在单位表现不错，还在小区做志愿者，带着大家一起抗疫，组建了教育和医疗志愿者团队，评上了“常州好人榜”……母亲听了，很是欣慰，夸我做得不错：做得对、做得好，冇跌我们吉安人的股。

“跌股”，是我老家江西吉安地道的土话，也有写成“跌古”或“跌鼓”的。胡适在《我的母亲》一文中用到过这词，原文：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侯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胡适自注）由此可以看出，跌股是个形容词，正如胡适注释的，是指裤子破了，屁股外露了，这是丢人现世的事，丢面子的事，丢丑的事。

记忆中，母亲喜欢说“跌股”这个词，在用这个词时，也挺“两面派”，有时鼓励我们不要怕“跌股”，有时坚决不允许我们做“跌股”的事。

儿时，父亲是车队驾驶员，长年在外奔波，我们兄妹三个随母亲在一个叫乌江的小村镇生活。到我七岁那年，父亲的工作才在吉安市安定下来。母亲决定要送我们去那边读书。去时已经半个学期快过去了，我从没有学习过认字算数，临时学了掰手指算十以内加减法，老师同学讲话都听不懂。学校见状，自是不肯收我入学。母亲知道后，急得不行，特意从乡下赶来，也顾不得“跌股”，去向校长求情，最后校长同意让我跟班试读一个月。

在上学的那天早上，母亲给我背上了她自己做的拼花小书包，还特意炒了小葱，芹菜两个小菜，边给我夹菜边碎碎念：多吃点葱，聪明；吃点芹菜，读书勤快。在学校不懂就要问，不要怕“跌股”。

兴许就是母亲小葱、芹菜的功效，兴许就是是有母亲不要怕“跌股”的鼓励，我很快跟上了教学力度，还交了不少朋友，后来还做了班长。

高考失利后，我颓废了一段时间。母亲说，每个人都有得意失败的时候，不要怕“跌股”，不要怕失败，跌倒爬起再重来！只要靠自己，就不“跌股”。

听了母亲的话，我一面做着小生意，一面复习迎考，果然是天道酬勤，我考上了大学。拿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甚是激动，捏在手里，翻来覆去不肯撒手。

母亲从小生性要强，少女时，同伴都早早嫁人生娃，她不肯，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一定要坚持读完初中读高中，只是气运不佳，遇到文革，没能有机会考大学，这也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后来，她一个农村女娃，从临时工开始做起，不怕“跌股”，有时间就学，有机会就做，同时又始终保持怕“跌股”的状态，积极向上，肯干加苦干。她也由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开始了和她同伴不一样的人生。

母亲到底是老牌高中毕业生，喜欢给我们兄妹几个讲故事。吉安，古称庐陵，自古有“物华天宝之地，文章节义之邦”的美誉，宋明两代，在全国也是赫赫有名的，北宋文坛盟主欧阳修就是我老乡。母亲常给我们讲与民同乐的平民太守欧阳修；“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欲命巾车归去，恐豺狼当辙”的力主斩奸臣秦桧的大学士胡铨；“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的抗金布衣词人刘过；还给我们讲村里的古庙、古井、古祠堂和祖辈的家训家规……母亲说，就是这种怕“跌股”的心理，让吉安人更加进取向上、知耻重义。

我决定离开家乡吉安，到千里外去闯荡时，母亲虽很不舍，眼泪汪汪好多天，但依然尊重我的选择。临上车了还少不得叮嘱：外面花花世界，千万要稳得住。要多学多问，多为别人着想……不能做“跌股”的事。

父母教诲一个词，顶天立地过一生。“跌股”“跌股”从小到大，耳熟能详。正是在这种语言的浸染下，不怕“跌股”不愿“跌股”不能“跌股”的精神在我血液中流淌，成为了我的生活态度，成为了我的信念和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