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夏那池塘

沙湾野老

那年那夏那池塘，山里顽童戏水凉。

路过忽听喊救命，飞身救起两姑娘。

飞身救起两姑娘，没有掌声没表扬。

虽说一生颇不顺，救人老李心安祥。

上面两首竹枝词，我写的是一个熟人，曾经做好事救了两小姑娘不留名的故事。最早仅仅是诗词，这会将其续写成了散文。事情千真万确，只是没有征求主人公的同意，不好用其真名，他姓李，就叫老李好了。

一次我上街办事碰到老李，聊起如今社会上见义勇为救人的事。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定会有好报的。老李摇摇头，说那也不见得，他以前就救过两个人，却这一辈子过得不是很顺利。你救过人的性命？我有点不相信，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这有什么好说的。老李吱唔道，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不！你今天既然提到了这个事，就一定要跟我讲讲清楚。在我一再要求下，老李叙述了他曾经救两小姑娘的以下这一段经历：

“这事发生在一九六八年的夏天，当时我在某个铁路工地做临时工，晚上就住宿在附近村庄的农户家里。一个闷热的中午，我收工回驻地路过一口大水塘，老远就听见那里有人在喊救命，心想该不会有人溺水了，便赶紧跑了过去。

还真的有人溺水，一个小姑娘到水塘洗澡误入脚打不到底的深处，一浮一沉正在那里挣扎。情况危急，我不假思索地跳下水去，把小姑娘救了上来。可围观在水塘边上的孩子们仍然很焦急，七嘴八舌地对着我喊，水里还有一个！水里还有一个！

水里还有一个，在哪儿呢？恢复平静的水面上这时什么也看不到。我心想，这孩子肯定沉入水底了。按照孩子们的指点，我再次跳入水中，潜到那一块水底去寻找。还好，这个水塘的水不是太深，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小姑娘，把她救了上岸。

该小姑娘因为缺氧，已是脸色铁青、双唇乌紫，生命危在旦夕。为抢救小姑娘的性命，从来没有做过人工呼吸的我，仅凭从电影上看到的一点急救常识，七弄八弄，竟然把小姑娘给救醒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当小姑娘吐出喝进去的池塘水后，终于慢慢睁开了她的双眼，现场小伙伴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这时，孩子的家人来了，可能是第二个被救小姑娘的爷爷吧，面对孙女的不幸，差点将小命都丢了，不是心疼、安慰，而是怒斥和痛骂，直骂到小姑娘伤心地哭了起来。

没有人向我道一声谢谢，更没有人鼓掌夸赞我如何做了好事救了人。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灼烤在正午炎炎的烈日下，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我得赶紧回住处换身衣服才好。于是我默默离开了这些乱哄哄的人群，独自一个人往住处走。

回到住处，一位外地工友见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什么事后，他很是为我打抱不平，说这事要是发生在他们家乡，被救人家是要摆酒席谢过施救者的。为此，他还跑去向那两个小姑娘的家长述说此事。经工友这么一折腾，当天晚上，俩小姑娘的家人才各自拿了半斤白糖和一包香烟来酬谢我。我不肯接受他们的礼物，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换了别人同样也会下水去施救。

事后不久，我偶尔在路上遇见了那天救起的第二个小姑娘。身穿打满了补丁衣服的她，光着脚丫子骑在牛背上，挺自豪地告诉小伙伴们是我救了她的性命。那些放牛娃们听了，一个个仔细打量起我来，直看得我脸都红了，赶紧逃走。不过，我心里头还是乐滋滋的，毕竟我救起的这个小姑娘，她还是记住了我这个人。

就在这年秋天，我离开做临时工住的小山村，回家跟同学们一道去了乡下插队。之后在农村一呆就是十二年，为本县最后一批回城的知青。按照有关政策，当年我分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虽不富裕，至少晚年的生活不用犯愁了。可令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九十年代企业职工来了一个下岗潮，使得我的人生之路再次陷入艰难的十字路口。为了生存，年近五十的我只好到处去打工赚钱，还先后换了几个工作……”

说到这里，老李叹了口气：“唉！时间过的真快，一恍我们都老了，好多往事我现在都记不清了，但那年夏天发生在水塘里救人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不知道当年被我救起的那两个小姑娘，她们如今生活得怎么样？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么一个人？”

老李的话讲完了，我却随即陷入了沉思。多好的一个人啊！救人还不要求回报。然很多时候我们这个社会区分了好人坏人吗？善良本份的人，就像老李，生活往往过得坎坷不平。当然，人的生命终归是要回复到原始，即赤身裸体来，又赤身裸体去。从这个意义上说，好人虽未必会有好报，心里因此安祥一辈子，我看也还是值得的。（杨必源）

（写于201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