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口井

古莘秦建增

<p class="ql-block">家乡的那口井</p><p class="ql-block">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们把离开家乡表达为“离乡别井”、“背井离乡”,为何总少不得一个“井”字?上古时期的人们依水而居,自从黄帝的臣子伯益发明掘井开创人为取水之先河,人们便远离水源扎庄居住。过去的村子都有井,人们对老井都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乡亲们有时见面会说:“咱可是吃一个井里的水长大得呀”,意思是都是一家人,亲着呢!老井是一个族群的灵魂,她无私的滋养着一代代生命,默默承载着村庄的全部记忆,也见证着物是人非的变迁。老井拉近了村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凝聚着亲情,也增强着亲和力。</p><p class="ql-block">廉庄是位于黑池镇东南五公里处黄河岸边一个古老的自然村,扎村年代无考。据大庙石碑记载:我村之震位有大庙曰“萃圣宫”,大庙不知肇自何代,里面供奉后稷、伯益、大禹等古圣先贤,嘉庆年间大肆建造气象峥嵘。廉庄因为唐宋时期廉姓人在此经营渡口而闻名一时,据说廉庄这一名称已经1300多年了。明代之前,吉、白、廉三姓人为廉庄世居族。明初,吉、白、廉三姓渐微乃至绝迹,屈、秦、杨遂成为主人翁。在长期的发展兴替中,从北向南逐步形成屈社(或叫北社)、秦社、杨东社(又称东巷)、腰庄子、西地等5个自然社群。据杨氏家谱记载:在清朝乾隆嘉庆时期,村中杨姓五百余户,屈、秦、安、刘等姓千余户。2015年,与北雷村合并为五丰社区,在编人数近四千口。</p><p class="ql-block">在廉庄有十多处水井,每个社都有属于自己的水井,每个社下又有分祠堂,分祠堂也各有水井。秦社有四口井,一是位于西巷东头十字北10米处路西;一是西巷西头路南;一是西巷偏东与腰巷的通道中部(该通道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封闭)一是南洞子口。对于这些井的位置来看,皆处于秦社的中央,但使用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当属西巷东头十字口这口井了。这口井到底有多老,无从考究,亦不知养育了多少人。只是听父亲说,这口井属于整个秦社人共有,尽管各社各个分祠均有自己的专属水井,然而这口井水质因为清冽甘甜、偏碱性、熬米汤不用放碱面、熬出的米汤喝起来顺滑爽口等特性为村里所有人钟爱。</p><p class="ql-block">这口井往东50米是秦家涝池,涝池后是“老李沟”,沟东边是三面环沟的“古寨子”,寨子东边崖下便是唐代合阳最早的水利工程“阳班湫”遗址。老井的位置距离阳班湫遗址的位置水平距离不出200米,只是老井位于塬上,黄土层有100多米,故而老井的井绳长约为36丈,而阳班湫附近挖2米左右便有泉水渗出。老井的水与阳班湫水质相同,口感一样,当属于一个地下水系。1940年至1970年,阳班湫的水曾长期为四村居民食用,亦有村民下滩挑这里的水吃。毕竟下滩挑水不如打井水方便,七十年代以前的秦社人,对这口井感情颇深,只要提起话头便滔滔不绝。他们都说小时候走亲戚时,从来不喝亲戚家的水,回到家跑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直接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那感觉只有一个字“爽”!或者是干完农活回到家喝上两瓢井水,那一股深深的凉意,从胸口直涌到五脏六腑贯通头脚,连每一个毛孔都会在刹那间舒展开来。那个时期,不论男女老幼都喜欢喝老井的水,因为老井里的水没有污染,即使是凉水喝了也不会生病。就连杨东社的群众也经常来老井打水,因为杨东社的井水带点咸味,不太好喝,应该与秦社老井不是一个地下水系。</p><p class="ql-block">村人都会自觉地呵护着老井的公共安全。在井上专门建有井房,井房里有双把辘轳、井绳和两个水罐。井绳是用牛皮合成,长三十六丈,重百十斤,缠绕在辘轳上。水罐是用竹片合成,上平下尖。井绳的两头各系一个水罐,满满一罐水可以分一桶水。水旺时可以绞满水罐,枯水期一次只能绞半罐水。这么长的井绳和这么重的水罐靠一两个人是不行的,至少需要四个人团结协作才可以搅水。每当雄鸡破晓、东方露白时,村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井边打水,所以很早就会有人坐在井边等人,左邻右舍在路上碰到都会主动打招呼问好,等上四五个人就可以搅动辘轳取水。井绳的两头各系一个水罐,井中的水罐在大人们的说笑声中绞动,一个上一个下,水罐快上到顶时需要一个人踩住井绳一个人提起水罐给排队的水桶分水,分到水的人挑着担离开,后边等候的人继续绞水。有时候,有的人家让老人、妇人或者小孩去井边打水,他们最需要年轻力壮的小伙帮忙,那时节巷院的年轻人非常乐于助人,每当水搅上来后先分给妇女和小孩并会帮他们送到家,互帮互助蔚然成风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老井周围是一天当中最早的村人见面打招呼的地方,大伙见面问:吃了吗?家人好吗?然后打水的打水、排队的排队,东家长西家短拉起家常,有说有笑,那场面热闹壮观。这里,是乡亲们增进情谊的场所,帮忙打水、替人挑水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彰显了乡亲们互助互爱的可贵精神。这里温情在汇聚,爱心在传递。这里,演绎着一代代秦社人团结友爱的真情故事。这口井年复一年,人们吱吱呀呀地摇着辘轳,摇着日月,摇着星光,把一代代孩童摇大,把乡亲们的青丝摇成白发。老井用她甘甜的乳汁把一代代后生养大。</p><p class="ql-block">有多少人喝过老井的水,我们不得而知。据《合阳县交通志》记载:合阳古道有“……新池南十五里曰黑池,黑池古道有二,一东向十里经廉庄渡至山西永济,一南向经蔡苜营里跨金水沟至朝邑之寺子村。”据杨子实所撰廉泉杨氏乙亥家谱记载:清道光年间村中极为富庶,客商往来不绝。秦社南洞子附近有商铺、旅店数家,生活所需物品可以随便购买。老年人曾说秦家大巷祖祠两侧依次排列着碳场、盐场、马坊、染坊、木材厂、药铺、大烟馆、山货等商号,逢六九日集会。山西客商住旅店时不慎将做生意的三百两纹银丢失,被秦福寿捡拾原物奉还分文不取,山西客商遂请人打造“三百义闾”牌匾悬挂于秦社南洞子之上,以彰显秦社人拾金不昧的感人事迹和高贵品质。光绪三年天下大旱,三年六料颗粒无收,饿殍载道出现了人吃人狗吃狗的现象,至光绪二十六年户口减少十之八九。清末民初,随着廉庄渡渡口的衰败,商铺和旅店纷纷关门迁移至黑池等地,原有的集会场地变为打麦场。民国十八年又遇大年馑,人口再次大幅减少。建国前,曾经的万人村庄不足千人,仅剩170余户。</p><p class="ql-block">建国后,党和人民政府狠抓水利建设解决人畜用水问题。1958年起,在有水源的地方筑渠蓄水,建抽水站引水上塬,同时修建大型水库。政府号召“村村修建涝池,户户修建水窖”,北廉村整修了秦社和屈社两个大涝池。后来,国家又无偿支援水泥和沙子为村民修建水泥窖128眼,基本解决吃水难的问题。上世纪六十年代,尽管家家户户修了水窖,但人们还是钟爱巷头老井的水,村人整修老井焕然一新,从废弃的大庙遗址搬来了嘉庆年间重修大庙的碑加固井盖,老井周围依然是每天早晨村中最热闹的地方。1973年,有人在老井投井身亡后,就再也没有人在老井打水了,老井遂被废弃。1974年,井房被拆,井房内的辘轳、井绳等不知去向。后来人们便把老井当成了垃圾倾倒处,直到九十年代末终于把所有的井填满,西巷西头也划为院基。九十年代初,村上通了自来水,自来水进到各家各户。两千年后,大部分家户或翻修或新盖了楼板房,自来水也通到了灶台,拧开龙头,水流“哗哗”,十分方便。巷头那口老井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扁担、水桶、水缸这些见证一代人成长的生活必需品成为新时代的“文物”光荣“退休”了,井里打水肩挑担水的情景,只能在电影里可以看到了。</p><p class="ql-block">鲁迅先生的《闰土》有这样的描述:蔚蓝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而如今,天还是那片天,水还是那地下水。可是,蔚蓝的天不再蔚蓝,当年那能养活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和往来客商、让人们益寿延年而甜润的井水已不复存在。井是一首诗,能带给你遐想,也能带给你慨叹。井的位置没有变,它一直在人们来来往往必经的西巷十字路口,变的是周围的人们和人们居住的环境,家乡那口老井尽管早已深藏地下,但我每每回家总能经过老井的位置,总想凝望一会它的旧址,然后联想很多很多……</p><p class="ql-block">悠悠岁月催人老,滚滚黄河东流去。岁月送走的是年轮,留下的是记忆。关于老井的记忆,变成了镌刻在我生命旅途中或浓或淡的乡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