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村轶事

李长安

<p class="ql-block">  瓜村,本名赵村。该村30多户人家以赵姓和王姓为多。赵姓是老户,旧社会不是地主就是富农,王姓是四十年代陆续从山东逃荒到此,给几户赵姓人家打短工当长工。王姓人家都有种瓜的手艺,解放前,家家户户都种西瓜,所以十里八乡都知道瓜村,渐渐地赵村没人叫了。人民公社成立后,在以粮为纲政策下,瓜村才不种西瓜了。</p><p class="ql-block"> 1974年春天我到瓜村插队落户。刚到几天就发现离村子最远的地头,有一块墓地,四周种着几棵松树和一排紫槿。里面只有两座间隔两米的坟茔。次年清明,从墓地经过,发现墓园飘出袅袅青烟,一对老年夫妻在此祭奠。右边坟头放着一张男青年照片,两人一边哭泣,一边烧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让人看着心酸。一会,一个近30岁的女人走到左边坟前,放下手提的篮子,拿出一盘饺子摆在坟前。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流着泪水。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p> <p class="ql-block">  两个墓主人是谁?为何长眠于此?于是向几个熟悉的社员打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他们都讳莫如深,缄默不语。越是这样,愈激发了我的兴趣。一天,去王队长家里谈知青盖房一事,看他兴致勃勃,谈兴正浓,趁机提出自己的疑问。谁料他像被蜜蜂蜇了一样,一下子从炕头站了起来,脸色发青,眉头紧蹙。许久才喃喃自语道,多年前的事情了,村里人都想把这事忘掉,但人命关天的大事咋能说忘就忘。他时断时续的叙说着。</p><p class="ql-block"> 1969年的春天,是王队长上任的第三个年头。他时年28岁 ,个头不高,精明能干。高中毕业回村先后当了生产队副队长 、队长。王队长是瓜村山东人的后代。人民公社时期的生产队长就是一个村的家长,队里社员的吃住行都要操心。作为家长,他考虑许久,深感按照公社的规定只种粮食棉花,社员的生活就是个温饱。他决定铤而走险,重操旧业,拿出30亩地种西瓜,一年下来,每个工分可从三毛达到一块钱,让社员手里有点活钱。</p> <p class="ql-block">  种瓜的决定在社员大会上顺利通过。考虑到瓜村十几年没有种瓜了,曾经种瓜的人已经老去,大家建议从山东老家找一个务瓜行家。春节刚过,王队长就从山东烟台找来了一个年仅26岁,叫王海涛的务瓜把式。此人是典型的山东大汉,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清明前,王海涛走马上任,在村头的地里搭建了一个瓜棚,开始育苗种瓜。海涛每天吃住在瓜棚,他自己不会做饭,由队里确定几家人每天轮流送饭。海涛不仅长得仪表堂堂,性格开朗,诙谐幽默,而且舍得出力,敬业勤快,锄草,施肥,间苗,浇水样样精通,瓜苗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送饭的都是各家的小媳妇或大姑娘。随着时间推移,她们与海涛之间彼此熟稔。每个人都爱听他讲烟台的海浪和渔船,甜蜜的苹果🍎 和西瓜,喜欢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汉特有的汗味气息。</p> <p class="ql-block">  海涛对送饭的小媳妇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如果今天送得饭可口实惠,如饺子,包子,煎饼等,就会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贝壳或者小海螺送给对方,哄得对方高兴不已。对没有结婚的大姑娘,海涛是一脸严肃,规规矩矩,不拉三扯四,送东给西。时间一长,无论小媳妇还是大姑娘都像着了魔似的,有事没事总想往瓜棚跑。</p><p class="ql-block"> 队里的龚会计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经常去瓜地观察西瓜长势。去得多了,就发现自己24岁的女儿瑶瑶经常在瓜地帮助海涛干活。瑶瑶在家排行老三,是龚会计的掌上明珠,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她1.65米的个头,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两个胸脯高耸着,一条大辫子又粗又长,浑身上下透出青春的气息。媒人登门介绍了几个对象,没有一个看上眼。家里人着急,村里人操心,担心这个漂亮的女孩成为老姑娘,嫁不出去。她根本不在乎风言风语,还嘲笑说,“皇帝不急太监急”。</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龚会计终于憋不住了,向女儿发问。瑶瑶认真地回答,我喜欢海涛,他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原来,瑶瑶给海涛送过几次饭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山东小伙,觉得他为人诚实,心地善良,见多识广,善解人意。当发现海涛给其他女人送小礼物时,自己竟然心里非常难受,想了许久,明白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醋意,是自己喜欢海涛的一种本能反映。送小礼物不能忍受,看到其他女人与他调情,更难以释怀。一天中午,她送饭时去得有点早,刚走到瓜棚外,就听见两个女人的说笑声传了出来。她屏住呼吸,扒开棚子的缝隙向里看,只见隔壁赵家二嫂和王家四嫂围着海涛找乐子。这个说,海涛脸皮太薄,摸摸揣揣,就面红耳赤。那个说,小伙子中看不中用,说个荤段子就低下了头。两人一边戏谑,一边扒海涛的裤子。瑶瑶怒火中烧,闯进瓜棚,眼睛瞪的滚圆。两个女人见状,脸上挂不住了,灰溜溜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春风荡漾的日子,瑶瑶焦急的等待着日落西山。当东方的夜空升起一轮洁白的明月,她蹑手蹑脚来到瓜棚下,用准备好的树枝轻轻敲打着棚口悬挂的竹帘。“这么晚了,谁呀”?海涛那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邦邦邦,又是一阵敲打声。他从帘子里探出头四处观望,看到是瑶瑶。不解的问,“有事吗”?瑶瑶感到一股热血涌上,脸庞发烫,心跳加速,张口结舌。海涛看到她忸怩不安的样子,热情的说,欢迎村姑光临寒舍。接着伸出一支手,把她拽进瓜棚里。面带羞涩的瑶瑶,扭扭捏捏的抬起头,目光如炬般盯着。一会,她温情脉脉地说,今后不许再给别的女人送东西了,只能送给我一个人,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女人。海涛听罢,一时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刚到村里时,第一天给他送饭的就是瑶瑶。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她的美貌和气质所吸引。后来听说她心气很高,从不把村里的小伙子放在眼里,就强忍下与她发展特殊关系的欲望。现在瑶瑶主动表达爱意,他一时还转不过弯。尴尬之时,两人紧张的都不说话,连空气似乎都窒息了。片刻,只见海涛咽了口唾沫,突然把瑶瑶紧紧的揽在怀里,并把自己的嘴唇慢慢地送了过去。</p> <p class="ql-block">  龚会计对女儿的坦率回答有点吃惊。“他一个外地人,为什么跟他”?“我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要适合我”。听到瑶瑶坚定的回答,龚会计无奈地摇摇头。时间不长,村里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个的恋情。男人们都为他们送去祝福,女人们表现出来的是嫉妒。王队长见此,出面做媒,龚会计全家也认可了这桩婚事,同意春节期间给两个孩子大办婚事。</p> <p class="ql-block">  转眼到了阳历七月,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玉米已经开始拔节。第一茬西瓜已经成熟,队里的马车一趟一趟载着社员的希望,把西瓜送到镇上的供销社。自从瑶瑶与海涛确定恋爱关系后,队上就把每天送饭的任务交给了龚家。一天晚上,微风徐徐,万籁俱寂,往日的明月躲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上。海涛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对送完晚饭的瑶瑶说,今儿黑天摸地,早点送你回家。瑶瑶撒娇的说,想与你多呆一会,不要赶人家走嘛。两人又坐在瓜棚里卿卿我我起来。</p><p class="ql-block"> 一会,瑶瑶听到瓜地里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海涛悄悄走出瓜棚,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身影正在地里摘瓜。他退回来小声对瑶瑶说,有人偷瓜,赶快回村找人。两人一路小跑回到村里,见门便敲。一会功夫,几十个男社员都集中到王队长家门口。王队长闻讯说,抄起家伙,赶跑就行,千万不要把人打坏。这些精壮汉子一听有人偷瓜,个个气愤填膺,怒气冲天,呼啦啦奔向瓜地。瓜地漆黑一片,海涛手持钢叉冲在最前面。几个摘瓜的人,看到这阵势,分别往三个方向跑去。一会功夫,众人把两个男青年抓了回来。王队长上前一看,认出是东村的知青。赶快让押送的社员松了手。同时振臂高呼,这是知青娃,不是贼。大伙散了,回家睡觉。还嘱咐龚会计把两个知青送回东村。</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东方刚露出晨曦,东村那两个知青找到王队长,万分焦急的说,知青叶兵昨晚跑丢了,一夜未归。话音刚落,王队长惊出一身冷汗。他紧跑慢跑赶到村头的大槐树下,把悬挂在树上的大铁钟拉得铛铛直响。一会功夫,全体社员集合到位。“两个知青立马回西安,到叶兵家里寻人。所有人都去地里搜寻”。忙碌一天,西安与村里都没有叶兵的踪影,王队长感到头皮发麻,两腿发软。次日,公社革委会主人带了一队人马来村里扩大搜索范围,仍无果。</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县上民兵指挥部来人把王队长、海涛等五人带走审查。十几天后,一个放羊的孩子在村东头一直径两米的废弃机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叶兵父母认真辨认,确定了死者身份。叶兵父母看到孩子不在了,嚎啕大哭,悲痛欲绝,要求县革委会严惩凶手。省市有关部门邀请法医做了鉴定,无法判断是刑事案件还是失足掉井。最后通过其他人的口供和现场分析,判断与海涛一直追赶有关联。王队长和其他人陆续回了村,只有海涛没有回来。面对突然变故,瑶瑶感到五雷轰顶,心急如焚,前往县城上访。当年公检法机关和业务都没有恢复,就找到民兵指挥部,可没人搭理她。跑了十几天,也没有打探到海涛的准确消息。龚会计三番五次劝说,她才无奈回了家。</p> <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后,队里接到通知,说海涛在扣押审讯期间,拒绝认罪,坚持绝食,现在已经奄奄一息,让队里派人把他拉回来。王队长和瑶瑶亲自拉着架子车走了八十公里,把骨瘦如柴的海涛接回村里,许多社员陪着瑶瑶日夜轮流守护。一个星期后,海涛勉强睁开眼睛,声音低沉地告诉瑶瑶,“我不能陪伴你了,咱们两人只能下辈子做夫妻。我走后,一定把我埋在村东头,与叶兵的墓挨着一起”。话刚落音,就闭上了眼睛。瑶瑶疯了一样,捶胸顿足,哭天喊地,双手使劲拍打着他的胸脯。此后,她整天昏昏噩噩,不思茶饭,没有言语,整个眼窝都塌陷了,没有了往日风采。一年之后,龚会计全家商量后,托亲找友,把她嫁到高陵县城关镇一户人家。出嫁的前一天,瑶瑶前往海涛的坟茔祭拜,点了蜡烛,敬了香,放了一盘饺子。从那年起,每年的清明,村里人都会看到瑶瑶给海涛上坟的身影,看到叶兵父母佝偻着着身躯在墓地对着照片念叨。</p><p class="ql-block"> 王队长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后,已经泪流满面。他用袖子擦拭一下 ,长叹一声,唉,都是我铸成的大错。知青问题是高压线。叶兵死亡这事发生后,惊动了上面,今天来一帮人调查,后天来一拨人查证。全队每个社员都被问了几次,村里的老人说,解放以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从那以后,大家都不愿意提这件事,担心说到一岔去,给自己找麻烦。</p><p class="ql-block"> 看到王队长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竟然找不到几句安慰的话语,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脑子里是空白一片。</p> <p class="ql-block"> 2022年7月8日 完稿</p><p class="ql-block">写于西安市经开区景园</p><p class="ql-block">共计3919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