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归来仍是少年

归雁

在莽莽苍苍的横断山脉西南，云南省鹤庆县松桂镇东北部，巍峨高大的四面山和象眠山逶迤向北，在两山之间有一条狭长而又狭长的小山沟，从南到北长达十多公里。村民们靠山而居，从沟南到沟北稀稀落落分布着五个村落，山沟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枫木河，一直流向远方，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流到哪里。这里因河而得名叫枫木河。枫木河在夏天雨水季里就像发疯的野牛，肆意吞噬着沿岸的道路、河堤、小桥和庄稼。冬春季则是宁静清幽地流淌着，为村民们提供着生活生产用水。沟里日照时间短，从南向北的是天然的风向沟，所以冬季在枫木河就特别阴冷。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风城的师范学校毕业就到了枫木河小学任教。小学校在山沟的中部位置，记得当年的八月初，我和张丽泉去乡教办领了调令，就从镇上步行到学校，路途有十多公里远，平时赶集日才可搭乘拖拉机。那天到文星村口的路被洪水冲垮，我俩只得脱下鞋子，挽起裤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泥砂、砾石的枫木河里。八月正是酷热，赶路让我们挥汗如雨，但是脚下却是冰凉刺骨。我第一次感受到前路的艰辛和曲折。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不会想象如此艰辛，学校校舍是土木结构的，要在墙面和顶部用面糊贴一层废旧报纸，否则床上常会有些小土块。学生来之前要修理课桌，用黑漆漆好黑板，期中期末要刻蜡板，上油印试卷；和学生一起平整操场，老师们还要种时兴的青菜辣椒插豆南瓜等之类的蔬菜，要解决老师们的部分伙食；师生们齐动手把外面的溪水引到学校的沉淀池作为饮用水，枯水期要到河里挑，挑水劈柴，烧火做饭什么事情都得亲自动手。老师轮流办伙食，逢三、六、九要去镇上赶集买菜，一星期才打一次牙祭，那年月是多么忙碌而又充实。学校一部分学生离家远，中午饭就自己带来饭盒，老师们轮流在大锅里为他们蒸饭热饭。到冬季下午4:50放学，太阳早已落山，学生一下课就如鸟兽散，一路学生向南，一路学生向北，向北的学生中下枫木村最远，他们一出校门就开始奔跑，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于是学生们的书包里就响起来饭盒和调羹的碰撞声，“塔塔塔塔……”声音一路伴随他们，学生们故意赛响，就像一群欢快的小鹿，在天地间自由地奔跑。我常常目送他们，心理有些许的失落和惆怅，看他们拐过一道山梁就消失了，于是天地变得寂静了，不久东边的四面山黑黝黝的犹如怪兽，操场边上稀疏的桉树也变得狰狞可怖，这时候起风了，风声凄厉，从南面和学校背后的象眠山上吹来，在宿舍里也感到阵阵摇晃，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了。

生活单调，但也有许多快乐时光，春天里层层梯田绿油油，村民们的房前屋后开满了一片片桃李花和梨花。课堂上学生奋力读书，看到学生听童话故事入神样子，这些都给我极大的安慰。音乐课我一句一句给他们教唱民歌，美术课我一笔一笔教他们画动植物，体育课上老鹰抓小鸡、丢手绢永远是最开心的游戏。课余我偶尔会弹弹蹩脚的吉他，学生就会席地围坐而来，我觉得我是幸福的，学生也是快乐，我给他们弹奏了单曲的《献给爱丽丝》，学生们随意翻看我的绘画、散文杂志，其他一些书报。周末和学生一起爬山放羊、采蘑菇、挖兰花，有时候去田里支援他们父母收割。对学生来说劳动是家常便饭，他们洗衣做饭，种田出粪，砍材拉松毛，割草喂猪，放羊赶猪……今天想来是劳动成就了他们的坚强乐观，是劳动成就了他们的淳朴善良。我也通过劳动和孩子们的心贴得很近。闲暇时间我们在纸船上写自己的心愿到枫木河里放纸船，我用明信片教他们编织爱心。假期里我收到学生的祝福的信件，我也用明信片一一给回信祝福他们。我们师生之间从没有生分，那时村民和学生们对老师是多么地信任。学生毕业时我让他们写下自己十年后的目标和希望，希望他们能努力改变自己。从他们毕业之后我就再没和他们相见，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年过去了，我的学生们，你们还会吟唱故乡的歌谣吗？

我家住在枫木河

层层梯田绿又绿

嗨，绿又绿

枫木河水长又长

嗨，长又长

我家住在枫木河

层层梯田香又香

嗨，香又香

枫木河水甜又甜

嗨，甜又甜

三十年，也正是我们祖国日新月异的三十年。你们和祖国一起成长。如今枫木河也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故乡的歌谣一定会改变了吧。

我家住在枫木河

层层楼房高又高

嗨，高又高

枫木河水美又长

嗨，美又长

我家住在枫木河

道路宽敞明又亮

嗨，明又亮

枫木河水清又甜

嗨，清又甜

三十多年前，那初为人师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为我奠定了以生为本、以苦为乐的人生底色。如今当年的那些学生们已经为人父母了，你们身在何处？心向何方？生活一定会幸福快乐吧。但愿你们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快乐少年，永远保持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