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避严寒 守正度灾年（18少年）

切磋琢磨

图：母亲用娘俩的口粮做些馒头烙饼，用小筐挎到火车站去卖，到第三次去卖，母亲哭着回来了。

路有高低曲转，波浪起落朝前；

曾经困苦可知甜，迎对临身考验。

“三年困难时期”，在本人经历中是1960年至1962年。因59年北京人民大会堂等十大建筑落成，又是建国十周年大庆，尚未见困难迹象。60年我升入初中，才感到了困难时期的降临。

本篇先将母子及周边人生活状况做个真实的回顾。

（一）

“伺侯人的事我早就干够了！”母亲这样说并积极找房子。又是老姥爷帮忙四处打听，终于在北街路东的半截胡同找到一间小屋。

小屋是两米乘两米五的斗室倒座子，破旧不堪，房檐要碰到我的头顶。北面有一扇方格窗，一扇门。从门外迈步进屋像掉坑里一样。离门一米是小炕。左面是半壁矮墙，上半截邻家已用报纸糊起来。靠南墙上有个高一尺宽两尺的小窗，能透进一线阳光，可见胡同来往行人腰身的晃动。

母子俩把屋子糊了窗纸，搭个炕炉，又买了锅碗瓢盆，母子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有了家，母亲便到北街办的“劳动服务站”上班了。

服务站设两处，每处都由十几个妇女组成，以打毛衣，拆洗被褥，翻新旧棉袄棉裤为主。因母亲是后进服务站的，别人都在大炕上做针线，她却在院子里浆洗衣物，每月工资二十元。

严冬到来，服务站晚间没人值班，领班人便做个顺水人情，让母子搬来。这样，服务站大房子便成了临时的家。即为公值班，又省了自家的买煤钱，也算公私两利。

可是好景不长，六一年调整，这些服务业连同老姥爷那样的小工厂，都被一刀切的撤消了，所占用的民宅又归还了原主。

母亲就此没了工作，娘俩又重回小屋。

春天已过，夏季来临。生活费没了来源，咋办？母亲看胡同对面有家冰棍厂，可随时发货，便买个木箱，把棉被套剪下一块絮在里面，再糊上几层油纸。

冰棍批发来了，母亲背着箱子沿街叫卖。我在放学后或星期天，也替母亲去卖，以此做为生活来源。

一次我低头搬冰棍箱子，抬头一见，曹老师的儿子站在面前：

“啊，是你呀！”他要买冰棍，我顺手拿出两支“拿去吃吧。＂他把钱递过来，我急忙说：“不用给钱，一支才三分，咋好收你的钱！”人说“慈不带兵、义不聚财”可谓越穷越大方。

天气酷热，冰棍箱难以保温，冰渐化水，从箱底滴叭滴叭的流下来，只好快回家捞到盆里自己吃，遇这情况还要赔钱。

七、八月份粮站限量供应粮食，每天只能买当天的二斤份额。我起早去排长队，买到供应数量便赶快回家熬面糊，喝上两碗再上学。

粮食短缺使各种食品黑市价格猛涨，一块面饼可卖一元。母亲为多赚俩钱，便用娘俩的口粮做些馒头烙饼，用小筐挎到火车站前去卖。开始卖两次赚了几块。到第三次去卖，母亲哭着回来了。

“妈，咋回事？”我急切地问。

“遇到市场管理人了，他不让卖，还把饼子给掰碎了。”他们把这种生计也当成投机倒把了，母亲只好回来仍卖冰棍。

当时学生每月定量三十斤，母亲是二十七斤半，这数量按现在足够而有余。但在当时肚里没油水，面糊越喝肚子越大越能喝，而且饿得很快。到了月底，就显得粮食短缺吃紧，不得不想些自救办法。

母亲和我时常去西郊菜园边，篱笆外采些俗称“马西菜”（学名叫"马齿苋"）回来，将此菜掺在面里做饼子，吃起来即光滑又筋道，也能撑饱肚皮。

吃的可以半饥半饱的对付过去了，烧柴又是大难题。母亲很少买煤，主要靠我到西郊拾些杂草，娘俩又过起了在中卫时经历过的困难日子。

（二）

姐夫和姐这时又从石山调到海边王家窝铺去了，在那成立个航运站，管理近海航运船只，受市交通局管辖。姐夫有时到市局开会办事，顺便带些食品到小屋来。

这次他带了几只大螃蟹，我看那螃蟹皮盖颜色通红，知是煮过的，便饥不可耐，拿起就吃。

吃得我连续两天腹泻不止，脸色铁青，不能进食。因没钱去医院，我便硬撑着挺了过来。

我两天没上学，于春杰晚上来看我，手里拿来一罐咸菜。他又用圣人名言转文一字一顿的说：“君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这和我的处境也道契合。“但，靠别人帮忙‘只能管一饥不能管百饱’ 。”这话更合乎道理。

母亲坐在炕里卷烟，春杰前面“转”的话她听了似懂非懂，但听到后一句心情不悦，立刻停下手里活，冲春杰正色道：

“这都是你家大人说的吧，你把咸菜拿回去，某家不要。某家再穷也有志气！”母亲如此不留情面，说得春杰与我都很尴尬。

母子俩虽在贫困线下过日子，却从未求讨或指望外人给予。也是刚吃完姐夫送的海鲜，从内心不愿接受外人的施舍。但我了解春杰行侠好义热心肠，又与我声气相投，便收下了，而且终生未忘。

在小屋住的时间长了，房东几次过来。母亲没钱，就把姐家拿来的烟、酒、鱼虾送给他。实在拿不出东西，房东也不说什么，空手而返。这房东是个有修养的干部，始终没难为过我们。

斗室小屋的冬天，其难熬的寒夜无需多费笔墨。这时中学语文已讲到古诗词，我便依样画葫芦记录了当时情景。

隆冬：

狂风鼓荡窗，灶火暗无光。

簿絮裹身冷，蓆凉透骨僵。

难眠长夜伴，穿起上衣裳。

手捂电灯暖，思遂入画乡。

遇到暴雨连天的夏季，小屋顶棚多处漏水。外面大下，屋内小下；把锅碗瓣盆都派上了用场。

天稍放晴，我上房抹了一次，也没彻底修好。不必细述，有诗记录六二年的连绵雨天。

夏雨

乌云四聚满压城，暴雨连天洗世濛。

朽漏屋棚滴水湍，浸湿柴草灶炊停。

日积潮气凝寒重，年久簿棉裹体零。

辗转难眠熬子夜，心知终有日出红。

这几年，我每天上下学从古塔旁的北街走过，会对高塔仰视片刻；傍晚也可见到文人笔下的“宝塔昏鸦”之美景。

有关这辽塔建造之时，据老姥爷说：塔建得越高，向上运送砖石木料越困难。负责工程的官员正愁无法，突有个白髯老者走来，官员便请他赐教。老者道：

“我土埋半截子的人了，还能有啥办法。”说完老者不见了。这位官员寻思“土埋半截子”，茅塞顿开，便下令在塔四周屯土，这样运输材料方便，边屯士边往上修，顺利建到塔顶。

宝塔建成后，再将屯土散向四周，筑起城墙。因而城内地势高过城外近丈，更显得塔身的雄伟高矗。九百多年来，它经受了历史沧桑和战火的洗礼，虽皮肉受损而精神依存。

处于贫困中的我，不正需要这种挺起腰杆的精神吗！于是便斟酌出《西江月·赞古塔》一阕：

屈指锦州八景，首推辽塔奇观。

千年风雨尽摧残，屹立精神不变。

朝日金辉染顶，夕霞鸦影盘旋。

犹如一柱撑青天，世人远望近瞻。

“世人远望近瞻＂句如今对照不合平仄格律，但难割舍，因寄托了作者当时的向往与追求。

（三）

对比邻居和同学，各家日子虽也较紧张，但都过得去。如袁宝稀家照样滋润，他中午带饭有肉蛋海鲜，揭开饭盒香气四溢；还抱怨”现在吃啥都要票，连豆腐都定量……＂

宝稀比较联人，他让我为他画像，带我到他家取照片。见他母亲正用筛箩子筛面粉，那积存的面粉已起了疙瘩，筛后在太阳底下晾晒。可见刘长心所说他家富裕有老底，属实不虚。

都说农村困难严重，母亲心里惦记亲戚。这年暑假哥从武汉回来，母亲说“你俩去看看你二姑吧，现在到哪都要带上吃的，你俩带些面粉过去，农村吃不到细粮。＂

哥俩到了北网，在柴门外见表妹惠金坐在碾盘上，面色灰黄，神情迟滞，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她说：”我爸不在家，大姐搬出另过，孩子们都去上学了。＂

到了屋内，见承志哥正病躺在炕上，用微弱的声音打招乎：“石声…石琛…来了……”

承志哥残疾，不能从事正常劳动。偶而有人来找他爻卦测字，但在大讲“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环境中，他只能呆在家里。他上要孝敬父母，下有一群孩子在念书；他平时的日子就不好过，此时更难熬了。

表嫂说：“有点粮食都让孩子们吃了。他自个吃高粮壳子掺苞米面做的窝窝头，吃了不消化，拉不下屎来。”

表嫂用手指为表哥一块块抠粪便，让人见了很是揪心。

看上去精神最好的是二姑。她见俩侄来了，便张罗要把下蛋的老母鸡杀了。可是面对如此状况我俩怎忍心吃鸡呢。

哥忙说：“我俩看看就回去了。”说完便往回赶。

刚回城几天，听说承志哥死了。他为二姑家留下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天灾、荒年、人祸，这在历史上各朝各代都屡有发生。其饿殍遍野、尸骨成堆，瘟疫流行，卖儿卖女一直延续到民国。表嫂便是解放前夕逃荒过来的，当了童养媳。

新中国遇到这三年灾害除了自然天灾，也有国内外许多因素造成。

从个人视角看社会整体，从上到下官民一致，各敬其业，都在稳定有序的运行。

哥哥急着回武汉了，我想找个临时工干干，但走了一圈也没找到。母亲说＂咱去河段看看你大姨吧。＂母亲和我又拿了些口粮来到河段。感觉这的亲戚比二姑家强了许多。

邹家人的脑子精明，又很勤劳。老哥是身高马大即能吃，又能干的好劳力。这两年他把园田的边边角角都种上了瓜菜，使这大肚子汉免于饥饿。

大姨哥好动脑筋琢磨东西，这次见他在做形同捞鱼食或网青蜓的罩子。我很纳闷：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和孩子一样，竟有闲心做这玩艺。

等到天黑，他拿起长杆网罩和一只口袋对我说：

“走，跟我去办点事情。”我以为去水沟捞鱼，便顺从地随着他而去。

走到村西生产队的场院里，他说：“你帮我看着人，有人来叫我一声。”我仍不明白他欲将何为。只见他拿长杆网罩向正房走去。

这场院有十来间房子，东边缩进两间住着饲养员。此时还亮着灯光，传出说话的声音，对过便是牲畜棚，几匹马在糟边吃草料。

再看大姨哥，他已把正房的窗纸捅破，将网罩伸了进去。这时我才明白，他这是偷生产队粮食来了。

我的心急了，想：这事我不干！母亲常说“咱人穷志不穷，决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再说，在学校所受的教育……

还没等我往下想，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一声咳嗽，我忙拉着大哥就跑。

跑到拐角处，都停下来喘气。

“这种事我不干！”我态度坚决地表示。他也没好气：“你这人胆子太小，胆小不得将军坐，你回去吧！”他这一说，我扭身便走。

心想：什么胆小，这是做人的品行问题！丢人的事我不干。说我胆小，我不服，如果面对敌人，我会气壮如牛地拼个死活…… 心里和他别起劲来。

第二天，见那长竿网罩回来了。他搞没搞到粮食自不过问。为获得心里宁静，眼不见心不烦，母子俩便回到城里自己的家……。

正是：落脚有了家，琢诗亦涂鸦。

洁身心守正，路步不偏狭。

图：再看大姨哥，他已把正房的窗纸捅破，将网罩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