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拆开的信(上)

草原传说

<p class="ql-block">人生经历,大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忘,有些事,有些人,只有记忆中积淀下来的,才会逐渐露出水面。</p><p class="ql-block">我在上山下乡期间亲历的一件事就是这样,许多年过去了,却越来越清晰。</p><p class="ql-block">我们一行四人,三个男生,是同学,一个女生是另所学校的,比我们大,姓杨,我们叫她杨大姐。工宣队指定我为小组长,负责跟队上联系。</p><p class="ql-block">我们下乡时是农闲,偶尔拉几车炕土堆到田里,平时没啥事干。</p><p class="ql-block">来到这里,最大的难题是喝水。这里是山区,缺水。家家都有个窖,屋门可以不锁,窖却不能不锁。当时正值冬春之交 ,窖里的水接近枯竭,队上还派壮劳力赶上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拉过水呢。</p><p class="ql-block">队上的所有生产资料都是集体的,唯独储水的窖是私有的。我们的到来,别的不说,光喝水用水就给队上增加了不小负担。队长说,先跟牲口用一个窖吧,等开春再挖一个。牲口的窖也快见底了,打上来的水浑浊不清,澄半天不见水模样。</p><p class="ql-block">因为用水,队长还找过我一回,说一天洗一回脸就行了,别倒,晚上用它洗脚。本来就是汤,外面土那么大,一天洗一回脸,晚上再洗脚,这第一课贫下中农再教育对我们就是个严峻的考验!</p><p class="ql-block">第二就是吃饭。我们刚来,第一年给发钱,每月到县上粮店按定量去买。每次买粮队上借条毛驴,几个青年学生赶上。从村里到县城虽然只有十几里,但都是从土山腰上开的路,一边是坡崖,一边是陡壁,下坡上坡坡度非常大,当地人给起了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乏驴坡、乏牛坡。当时人穷,买不起自行车,就是买起也骑不成,上坡骑不动,下坡不敢骑。这么十几里路,还赶着一条不听话的毛驴,犟脾气上来,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不小心就让它的蹄子踩着脚。我就被踩过一回,越走越疼,只好骑上,驴瘦硌屁股不说,可能它也怕掉下去,紧挨着陡壁走,蹭你的腿。</p><p class="ql-block">好容易买回来,怎么做呢?我们几个在家都没做过饭。幸亏杨大姐人好,她能把仅有的白面和土豆切成条撒上盐煮一锅做熟,盛在碗里喊我们吃。</p><p class="ql-block">烧的是土台大灶,我们几个负责捡柴禾。我们村村口有一棵几个人合围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上头有不少枯枝,我那哥俩爬上去可捡了不少。到晚上队长又来找我,说那棵大树上不得,村里人几十年了没捡过它一根枝子。</p><p class="ql-block">平时生活倒不太寂寞,村里的年轻人都爱找我们来玩,别看他们不识谱,吹拉弹唱都会。他们的到来,引得一帮小孩子围着我们屋子看热闹,招呼进来就散,一会儿又挤过来。</p><p class="ql-block">我们发的毡子,铺炕上,但不会烧。刚开始不热,猛烧,后半夜热的不行,人没法睡,毡子都糊了。咋办呢?干脆到老牛那儿去吧。说是叫老牛,其实是个年轻人,到春节才结婚呢。他是饲养员,是拉我们来村里的车把式老孙的儿子。常到他那去打水,所以跟他比较熟。牲口圈里恰好有个大炕,平时放些饲料,我们扔下来,挤在炕上,一聊一晚上。</p><p class="ql-block">当地人很会使炕,把土豆放进去,早上起来掏出来,在炕沿上磕一磕,剥了皮就吃,还挺香,就是吃个满嘴黑。有人家有饼干盒,他们还会烤面包呢,那味道,比现在超市卖的香多了。</p><p class="ql-block">此文的重点是春节老牛结婚以后。有一天队上要拉一车麦秸去县城卖,牲口珍贵,也不会配合,所以装麦秸时需要人来驾辕。那一天快傍黑了,装了满满一车麦秸,得换上木桩支上把人腾出来,可能没支好,车辕压下来正好压住了老孙的腿,踡在那儿出不来了,好不容易挪出来,腿不敢伸直,一动就疼得嗷嗷叫。大伙只好把他抬起来就那么踡着抬回家。我们当时有点医药费,可以到县城买药。我立即派那哥俩去买跌打丸,我跟杨大姐跟着忙活,他们回来都后半夜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一向晚起的小G却早早起来给老孙送药去,不一会儿就隐隐听见在杨大姐门口跟杨大姐吵。怎么回事?我赶紧也爬起来,跑出去看。只见小G悻悻的往回走,我问吵啥?他说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拆人家的信!我继续往前走,想去问问杨大姐,她插住门,在里头嘤嘤的哭,我怎么叫都不开。我回来又问小G,他也啥都不说,低着头,气气的。</p><p class="ql-block">跟杨大姐时间虽然不长,但从她的处事为人,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跟我们进县城,买这买那很细心,我们考虑不到的地方,她都考虑到了;一个面口袋,跨肩背在背上,大街上走来走去,非常朴实。她是在山东老家长大的,上高中才投奔亲戚过来,说话还有口音;她一个人做我们几人的饭,流汗吃灰,从无怨言;她是回民,过年还专门给我们包猪肉饺子,她自己吃鸡蛋馅的。她长的高高瘦瘦,很像电影《火红的年代》里的女主角,就是演《苦菜花》嫂子那位,脸上总露着微笑,轻轻的,静静的,让人感觉总有那么一点苦涩。我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p><p class="ql-block">我想这事儿总能说明白,待一会儿可能就好了。不想等到中午也不见动静,跑过去看,门上挂了把琐,门缝里夹着个小纸条。取出来一看,说上她同学的队上去几天,你们凑合着自己做点饭吃吧。这一下可抓瞎了,面怎么活?怎么擀?啥都不会!饥肠辘辘开个会,怎么办吧?这时也都有了要好的人家,都主张拿些面,找人家搭伙去。只好如此了,我是去的队长家,稍好一点的人家门樑上都挂一条自制的腊肉,那天队长恩典,切了两指长一块,剁碎放面条里。可真香啊,嚼在嘴里竟舍不得下嚥!</p><p class="ql-block">这样糊弄了好几天,杨大姐回来了,她说她跟公社说了,调到远一些的回民队上去。原本我们都是那个队的,路上遇见一个县里干部,了解到我们几个男生都不是回民,就把我们都调城关了。我说你走了,我们咋办?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走了,你们要多注意身体。然后又一脸委屈的说,那信确实不是我拆的。看来杨大姐是一个非常注重名声的人,容不下一点儿损毁。我郑重的对她说,大姐,我信你!并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事儿闹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