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活 小美好

张春英

　　雨后出门，一切都润润的，花草、树木、天空、地面和路上的人，清新，灵动。不似前些日子，阳光热辣，干灼得万物欲爆。

一

“你到东边驿站等我，我先去那边取个件，快关门了。”

说完，那人抬腿骑上那辆旧自行车匆匆而去。

自行车已为这个家服务了16个年头。是儿子上初一时，买的第一辆专属于他的成人自行车，女士，斜梁。车梁是橙白拼色，是靓丽的颜色，像他的青春。

如今，车漆已磕碰得锈迹斑驳，只有铝合金轮毂依旧泛着银色亚光。儿子已参加工作两年，看到它时或许会记起那些求学的点滴，想起那些属于他的青春、快乐、忧郁、叛逆及情窦初开的故事。而健忘的我，只记得他骑车离家时留给我的清瘦、淡薄的背影，越走，越远。越走，越模糊。16年，物非，人亦非。只有，父母心固执地依旧在等待，遥望，惦念，一成不变。

近些日子，家里的小物件时不时的罢工闹情绪。掐指算来，房子已入住15个年头，所有的物件都是在超期服役。那人网购了水龙头、肥皂盒、排烟管等不少的小物件，网购的便利让他乐此不彼。订购、取件、亲自维修，一步步都乐在其中。

为了更换排气管，他顺便把油烟机拆开，里里外外彻底清理了一遍，弄得手、胳膊、脸上满是油污。感叹：清洗油烟机200元真的不贵，光这功夫吧。说罢，看着铮亮的油烟机满满的成就感。我看着，忘了平常的斗嘴，有小感动。

网购物品的便利，让快递驿站也遍地开起，不远就有一个，同一地址的购物，往往送到不同的地方。之前东边的快递点设在小区门外院墙边，三轮车拉过来，快递露天摆放在墙根下，应该是两口子做的。如今在不远处搭起了简易板房。这是一点一点做起来的，过程中的辛苦只有当事人能体会。泼辣辣的女子，脸上尽显忙碌疲惫，心中一定有美好的生活向往支撑着，为老人，为孩子，为温饱。

俯下身子用勤劳与汗水苦得碎银几两，就是给家人生活的希望，是一家人的灯火可亲，一家人的安稳幸福。日复一日的泪水也好，汗水也罢，都是在给生活打基础，人生哪有不艰难。唯有，挺过，前行，才能更美好。

驿站门外，一溜的杂草沿着墙根长过去，有灰灰菜，狗尾花，苘麻，黄蒿，还有各种熟悉不熟悉的杂草树木，蓬勃翠绿，或蔫巴枯萎，它们也在努力生长着。开花，结果，经风历雨，吹倒爬起，生生死死。植物界的众生相。

采几朵狗尾花，几枝一年蓬，拿在手上，心里生出小惊喜。野生的花草看起来比家养与精心培育的多一些灵性，无由地喜欢。

“妈妈，阿姨采狗尾草干嘛用？”

回头，看到一位坐在妈妈电动车上陪着取快递的小男孩，喜眉弯弯，眼睛亮亮，盯着我手里的一束野花草满脸的问号。

心喜。男孩没叫我奶奶。近几年常有孩子喊我奶奶，并不反感，论年龄与外表早已是奶奶级，只是儿子一直拖拉着，没让我升级。“奶奶”两个字不会让我多几根皱纹，我仍旧是我。哪怕自知早已白发苍苍，沟壑满脸，“阿姨”似乎更受用，谁不喜欢听着别人说年轻。在孩子的纯真里，自欺着。

“你要吗？送给你。 ”我避开孩子的问号，反问到。

妈妈扭头笑笑，继续问着快递。男孩子被我问得羞涩起来，脖子一缩，头靠在妈妈背上微微摇头。

有什么用呢？就是看着心动。像馋嘴的孩子看到一盘美味，想尝一口；小伙见到心仪的姑娘，想搭个讪。

脑子里冒出顾城的那句：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我与男孩子无语，对笑着。小男孩不会明白，他有他的美好，我有我的美好。世上的悲喜本就不相通，何况是成人与孩子。

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时真就如此。

前些天断掉的牙种上桩，眼见着肿胀的腮一天天消下去，忍了多日，切切地等着拆线呢，另一颗牙又木涨涨的。想着可能是这些日子的单边负重累着了，并不在意。

晚上，吃着饭，一阵剧痛由口腔辐射到全身。来日，找医生一查，牙裂缝，建议拔掉，种植。

怕什么来什么，前几天拔牙时，信誓旦旦地要保护的牙，竟让我如此狼狈。网上搜，熟人询，医院看，回复一致的雷同，心心念念保守治疗的我一下子泄了气。

一天的功夫，牙龈肿胀起来。服了药，仍旧疼到嗓子里，钻心。问题牙一左一右对称着，左右夹击的态势。晚上，困顿无力，又辗转难眠。想起二姑姐对着家里那位说的一句话：喘不上气难受时，钱多钱少，都没了意思。孩子穷点，富点也都不想了，啥也不想。

感同身受的一晚。

躺着，假寐。听那人唠叨中介推荐的房子，举着手机呼我看。瞥一眼，迷糊着没理睬。一颗牙，已让我生无可恋，房子、车子都退到兴趣之外。

病痛中的人，都有大彻大悟的刹那，淡泊名利，万事澄明，所有的醒悟如泉喷涌。疼痛的诚实，强于千篇人生感悟，胜过万杯心灵鸡汤。疼痛，也让人冷漠，自私。只想，不疼。其它一概事不关己。我只是个凡人。

我也不够坚强，对于疼痛敏感得很。点点小痒，疼痛，就让我手足无措。幸好有那位，忙着帮我寻医问药，再几句关切，是疼痛里的一抹暖。当然，那偶尔蹦出来的几句刺挠话，也让我苦笑不得。牙，真痛。不是恨得。

我呢，真的只能喝粥了。米、豆打成面，煮杂粥；西红柿切碎，炖汤粥；馒头泡菜水，扁成粥。护牙不周，只能顿顿吃粥，算是惩罚。

三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还是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先消炎，再拔牙，植牙。到社区输水消炎，要48小时核酸证明。医生扳着手指头算，说超了十二个小时有余。原则极强，一脸的认真。

电话咨询附近医院，同要求。说明情况。回，问问急诊吧。询罢，心情明朗，只要近期未外出，急诊可通融。忙忙地赶过去。

诊室里，一位本院护士正陪着爱人就医。征询是否可以开了药回家打。医生温和细雨，又坚定不移地告知：不行！

拿着检查单，道：看看线性图，是最严重的情况，脸黑成什么样了？情况已非常严重，出去有可能随时倒在路上，脑梗，心梗已不再是老年人才得，前些天接了个病人，小伙23岁。

护士解释：他本来就黑，晒的。

医生：不一样，你看看那些农村社员的黑。你是哪个科的？干护士天天见那么多病人了，我说那么多还不明白？立马住院，先打针。其它检查、核酸都往后放，早一分种打上药，少一份危险。

护士连声应着，拿着医生处方与爱人走了。那男子36岁，正当好年华。没耽误病情，也算幸运。

掏出家里那人找专业牙医发来的药方，医生看罢，让找隔壁医生开药。白等了十多分钟。

隔壁医生照着微信上的药方开了，付款，取药，总算顺当地打上针。

输液室，五位患者，两位陪伴。

旁边一位输液的大姐性格开朗，热情地问我病症，听到是牙裂，有了同病相怜的话题。说自己已换种了两颗。感叹现在人的牙不经用，感叹植牙的暴利。正说得起劲，输液完成，护士拔了针，打个招呼走了。

前面一实习护士给一小伙打针，疼得小伙啊啊叫：还没回血，疼死我了。陪着的俊媳妇吓得也叫。

带班护士，忙接过去，一针见回血。边打针边笑着打圆场：“吓得姑娘出汗了。你年轻，这是为医疗做贡献呢。”

“敢情，我这是小白鼠，练手的。”小伙不急不恼地回。

“你想想，等你这年纪的人老了，她们就成了医院里服务的主力了。”带班护士，继续打哈哈。

走到门外的走廊上，听到带班护士对着实习姑娘说，送你两个字：*松。是哪两个字呢，放松吗？没听清，不用猜，一定会让姑娘受益匪浅。

输液的人，走了两位，又来两位。医院是任何人一生总能到访几次的地方，不挑穷富，不挑年龄。

输液室静下来，折腾了一夜的我有微微的困感，冷气开得足，却不敢迷糊。怕冷的我请求护士关小了，再关小，还是有透体的凉。想着，明天要记得带件厚衣。

为了提神，一只手打开手机，记录着这两天的生活。

想来，在疼痛、不顺的大生活里，仍旧有诸多可圈可点的小美好。

那人为了家毫无怨言地修修补补；采几枝狗尾花、一年蓬插到瓶里；没有疫情，顺当的看上医；护士36岁的年轻爱人没耽误病情；坐在输液室里一只手码着字……都是生活的小美好。

打完了没？中午没吃饭？那人微信里送过来的三言两语也是小美好。

输完液，实习护士来拔针，鼓捣半天。旁边的大姐忍不住：怎么那么长时间还没拔出来？别人拔针时多注意看。

护士姑娘一脸的歉意：紧张得手哆嗦了。

我忍着小痛给姑娘打气：没事，慢慢来，多了就熟练了。

针拔出来，姑娘不好意思抬头看我。希望，那位挨了疼没打进针去，却宽容了小护士的小伙；我的鼓励，都是姑娘的小美好。

而，能耐心把我的这些零乱、无章的字从头看到尾，一定是你心平气和的好时光，也会是你给予我的小美好。

生活原本如此，有坎坷不平，千辛万苦，也有诸多的小美好，哪怕在逆境中、疼痛里也可以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