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脱去长衫的孔乙己</p> <p class="ql-block"> 鲁镇是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两条河流交叉嵌入镇中,直直地朝四方延去。依水临街的十字口开着一家酒店,门楣上悬挂着金漆描亮的牌匾——咸亨酒店。</p><p class="ql-block"> 酒店的格局不大,两间两层。楼下一间用来温酒、结帐,摆着角尺型的柜台;隔壁是厨房。楼上搁上七、八张八仙桌,供阔绰的顾客炒上几个热热的下酒菜,坐着慢慢享用。</p><p class="ql-block"> 十二岁那年,“荐头”举荐我在酒店当伙计,掌柜说我年少不会说话,照应不了楼上的穿长衫的贵客,唯有作些无趣的温酒的事了。尽管柜台外站着喝酒的“短衣帮”说话直筒子,但难缠的主顾也不少,他们往往将目光紧瞅着酒舀上下移动,生怕我在酒水里做了手脚。</p> <p class="ql-block"> 天寒冷,我用炭火烧着炉,烫着酒,正招呼着几个“短衣帮”。一中年人跨进门槛,他瘦长的身材,疏乱的胡子,脸上少些血气。身着褪色的长衫沾满洗不尽的污渍,破绽的线洞也不缝补,是唯一站在柜台外喝酒的穿长衫的人。</p><p class="ql-block"> “小伙计,温一碗酒,一碟茴香豆——帐先记着。”来人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说道。</p><p class="ql-block"> 我仰头望望掌柜不苟言笑的冷面孔。 “孔乙己,上回十四文还没结呢?”掌柜的眼神现出一丝鄙夷。</p><p class="ql-block"> “手头紧,下回还上,读书人,片言九鼎也!”</p><p class="ql-block"> 掌柜取下粉板,又加上四文酒、一文茴香豆的新帐。我慢吞吞地舀出酒,懒得多看他一眼。</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头上肿块,又被人打了?” “恐怕是又偷了人家的书?” 见孔乙己来了,几个“短衣帮”睁大眼瞟了过去,兴致地嘲弄着。</p> <p class="ql-block"> 孔乙己一阵尴尬,摸摸额头上的肿包,不便发作,面无表情地争辩道:“那是上回的事了,这次是撞的,自己撞的——撞的……”</p><p class="ql-block"> “你个副德性不改,没人让你抄写喽,枉了你一手好字,还欠十九文帐呢!”掌柜扶了扶老花镜,朝孔乙己和粉板上瞥了两眼。 “孔乙己,寻点工做吧!读书这条路走不通,也该回头哇!论年纪少说我也大你一轮,还不靠体力吃饭?”一个年长的真切地说。</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闷声喝着酒,脸色凝重,青一阵,又红一阵子,心里似乎有所刺痛。 这时,一群孩童唱着童谣:“卷起裤腿撸起袖,不愁吃哩不愁住……”嘣跳着围拢过来。</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一阵沉闷,好似陡然来了劲,忽地端起碗,一口将那半碗酒昂头“咕噜”一声咽了下去。他又托起那碟茴香豆,弯下腰胡乱分了,双手提了提长衫,大步跨出门槛。</p> <p class="ql-block"> 连日的春雨,河水涨了。河砌缝里又探出嫩草,几朵野长的花蕊争相开着瓣。沉寂一冬的鱼儿也灵动活泼了。</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好久没来了。几个“短衣帮”乘着雨天,店里喝着酒,聊着天,我打着瞌。正说着,一个头戴竹笠,身着“短打”的高个闪了进来:“温一碗酒,一碟茴香豆。”</p><p class="ql-block"> 我抬起头,熟的音,又似未曾相识。那人摘下笠帽,我惊诧,“这不是孔乙己嘛!咋改样了呢?”</p><p class="ql-block"> 未等掌柜开口,孔乙己从长衫裁改的短衣兜里摸出一把钱来,一一数出十九文。我见那手粗糙了许多,手掌排满淡黄的硬皮老茧。他清了清嗓子转向掌柜:“这些还账。”孔乙己又拍了拍口袋, “这回是现钱,酒要好!”脸面露出神气。</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发财了?” “孔乙己,忙什么呢?长久不见你来了?”几个“短衣”争先嚷嚷着……</p><p class="ql-block"> “发财乎?难哉!干苦力也!比不上你们力气,我揽点零活,赚不上几个。丁举人家倒常有些事做,夜里再帮抄抄写写,给个双份酬劳。”孔乙己不无满足地应着。</p><p class="ql-block"> 不觉间,孔乙己喝完酒,抓起帽沿挥挥道:“午后东家还有点活,再帮写几副对子。”便顾自匆匆离去。</p><p class="ql-block"> 太阳下了山,天却迟迟暗不下来,沿街飘来的细风夹杂着热气。青蛙躲在河洞里“呱、呱呱……”叫个不停,伏在柳枝上的蝉虫奏起欢快的曲,似乎整条河都是它们的。</p><p class="ql-block"> 我倚门骑坐在门槛上,透口风。忽见孔乙己照面而来,他脚踩草鞋,衣着灰色大裤衩、藏青色对襟裸袖褂子。脸黑透红,腿肚、臂膀似是壮实了。</p><p class="ql-block"> 我忙起身:“孔乙己,来碗酒?”</p><p class="ql-block"> “嗯、添碟茴香豆,再来碟盐煮笋。”</p><p class="ql-block"> 这时又来了几个“短衣帮”,见到孔乙己双手作揖一一招呼了。 “孔乙己,膀子脱皮了,是人打了?”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开了。</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见那人调侃自己,豪气地接过话:“肩挑、背扛、手脚忙活,一个本份人,谁瞎了眼打我?”引来一阵哈笑。</p><p class="ql-block"> “孔乙己,帮衬写封家信?”有人恭敬地凑上去。“孔乙己虽考不取秀才,也是老童生了,一肚子墨水,这还不是举手之劳?”掌柜顺着说。孔乙己向掌柜要来纸笔,嘴角生出得意。那人赶紧摸出六文钱扔在柜台上,对着掌柜喊:“孔乙己的酒钱我请了。”孔乙己略略推脱:“客气、客气了!”</p><p class="ql-block"> 夏去秋来,孔乙己越发来少了。后来、听说孔乙己确切娶了亲,有个像样的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