坋里人家

山稔子

<p class="ql-block">  对于老友谢德舜,黄坋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从粤北驱车回到赣东北,忙完家事,便接到老同学斌斌的电话,问:有空去闽北转转不?我说:行啊!这些日子,家事把我弄得头昏眼花,正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放松一下。</p><p class="ql-block"> 同学斌斌八零年入伍,那两年部队招兵人数多、规模大,一年被绿皮火车,拉走的兵源,一个县总在两、三百人以上。那时候,我特别羡慕我那些政审、体检合格,身着簇新的军装,胸前挂着巨大红花,被簇拥着锣鼓喧天的队伍,送上敞蓬汽车,换乘绿皮火车,奔赴各自军营的样子。而就在同学斌斌们踏上军营生活不久,我参加高考,考上了一座师范专业的学院,入校的时候,父亲背着铺盖,将我送上了一辆拉货的汽车车箱。从小镇到地区所在市区,路程不过百里,但全是沙砾路面,一趟下来,货车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到了市区,整个人状如沙猴,那次十七岁的第一回远行,让我体会到了真切的风尘仆仆。</p><p class="ql-block"> 我同学斌斌一惯为人热心,广结善缘,在同学、朋友心目中,有着良好的口碑。几十年下来,不管是同年招走的本县近三百名战友,还是在部队里,因各种机缘相识的来自其他省市的战友,都有着良好的联系和交往。谢德舜,是同学斌斌退伍后,经另一个连队的战友介绍,认识的战友。</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我和同学斌斌都在一座大型有色金属矿山工作,谢德舜因为跑生意,经常往返于福建建阳和江西铅山之间,途经铅山,下了高速专程探访战友斌斌。那是我第一次结识德舜。在我印象里,他肤色青白、瘦、言语稀少、不温不火。</p><p class="ql-block"> 同学斌斌告诉我,退伍后,战友德舜被安排在乡里做事务员,时间一长,日子单调、清闲,最终让他果断放弃这份工作,与朋友们一道开始创业。</p><p class="ql-block"> 闽北地区,自古有结伙取暖、抱团创业的传统,创业团队成员之间,取长补短、相互帮衬、共同分享的意识相对持久和牢固。甚至有时候豪气冲天,大有三杯浊酒朝天去,万丈红尘入梦来的声势。</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路过武夷南麓花桥村,便见到过一场村民的宴席,竖在路口大红的牌匾上写着这样的对联:同饮一方水,同担一山柴,同声同气楚天来。同做天下事,同拥大业归,同仁同义醉一回。那一分带有几分绿林好汉味道的潇洒、痛快,让我过目不忘。</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的氛围里,放弃了领固定工资,与朋友们闯荡生意的谢德舜如鱼得水,几十年里,先后办起竹地板厂、机械工艺厂、包过山林、干过工程、兴建农庄,日子逐渐过得殷实起来。</p><p class="ql-block"> 在这之后,我因为工作变动,调往外地,再也没有见过同学斌斌的那一帮战友了。</p><p class="ql-block"> 黄坋,隶属于福建南平建阳区童游社区徐墩村,距市区不足十公里车程。我查了下字典,坋有两个读音,念“笨”时,意为尘埃,这好理解,土分成细末,便是尘土。念“奋”时,则是福建的专有地名用字,诸如五里坋、古坋、坋珰、黄坋,没人说得清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闽北人似乎对这个坋字情有独钟。三十多年前,谢德舜将自己的户口迁回村里,在黄坋自然村包下了上百亩山林,有了这个基础,谢德舜放手一搏,与朋友们走南闯北开始了打拼生涯。几十年下来,有喜悦、有泪水,有失败,有成功,随着年纪渐长,更想着收回目光,打点自己未来的生活。黄坋,便是谢德舜心中的首选。</p><p class="ql-block"> 在武夷山区,群山连绵的丘丘豁豁里,黄坋是极普通的一条。</p><p class="ql-block"> 村子夹在两山之间,大约一里多长。半山坡和谷地绿色掩映之中,别墅一样独门宽院的民居或聚集、或散落,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醒目、耀眼。至今,黄坋村里,有人家二十几户,常住人口五十来人,年轻人大都搬出垅外,居在城里,老人则愿意住在村里。但逢到年节假日,垅外的年纪人总要回到村里,因为,村里确实有他们割舍不下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早听同学斌斌说,战友谢德舜在2014年就在黄坋建起了自己的山庄,并注册了丰怡家庭农场,没有打算对外营业,对战友、朋友,却是大门敞开,各地战友来到武夷山观光旅游后,一般就会相约前往黄坋,聚聚会,叙叙旧,在山庄里热闹热闹。</p><p class="ql-block"> 与同学斌斌铅山驱车前往建阳徐墩的一百四十多公里路途中,我注意到他的微信朋友圈热闹非凡,战友、朋友的行踪,往往尽在掌握之中。福州战友老连长一家,刚好也在武夷山三姑游览,斌斌打去电话,发给定位,邀请老连长一同到黄坋德舜战友那里走走。这种战友之间无时不在的热心联系,让我羡慕。不禁感慨对同学斌斌说:难怪四十年了,岁月会流离变迁,但战友之间的感情竟总是新鲜如初。</p><p class="ql-block"> 其实,深藏在林木山垅的黄坋,就是城市的一部分,或者说就是市郊延伸的一座天然公园、一片青葱绿地。</p><p class="ql-block"> 自北向南,沿福建302省道,出了徐墩村不远,左拐进入村道,很快便能抵达。到了山庄,德舜已在迎接,院子十分宽大,后门紧靠山坡,院前种满林木、果藤,德舜和他的朋友老杨、老陈夫妇,已围在樟木茶几上,泡了半天功夫茶了。我说:好你个德舜,真会挑地方,这地方抬脚便是城里,进来便是云窝,空气好、溪水甜,清净、安静,是个怡养天年的桃花源。德舜只是嘿嘿地望着我笑,还是当年那个言语稀少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这几天打电话约战友来,是为了让大家尝尝新熟的桃子,大部分都被进山的外地人釆摘买走了,还剩几株,专门留给你们过来釆。待会,上山进园。</p><p class="ql-block"> 爬上后门山,站在下村坪,认真打量这条满目绿浪翻滚的山垅,如果不是因为刚从建阳市区,不消二十分钟就可到达,会以为步入了远离热闹的大山腹地。</p><p class="ql-block"> 从垅底望去,两侧的山峦,犹如旑旎伸展的手臂,宽大高耸,夹在两臂之间,湛蓝的天空以及羊群般流动的云朵显得逼仄、拥挤,让山谷更显出深遂、高旷。谢德舜很得意他的风水宝地,2016年,又把亲家引过来,辟出宅基地,建起洋房,两幢洋房,屋脊、门窗、廊柱都做得灵性考究,浅墙红瓦,清爽精致,让丰怡家庭农场,更显出人气与活力。</p><p class="ql-block"> 十年里,时不时离开城里,居在黄坋的谢德舜,眼见得垅里青壮年日渐减少,便流转了八十亩山地,学着种植养殖。对于谢德舜,虽出身农家,却并不精通种植养殖之类的农活,好在战友多、朋友多,通过别人介绍,有时自己上门求教,结识了市里农科院专家,几年前,在专家的推荐下,购买种植了桃、梨、杏子、捺李、柿子、柑橘、葡萄、枇杷等各种果树,在选种、选育上,同样是个讲究品种要优、口味要好、挂果要大、抗病要强、起点要高。几年下来,山垅里实实在在被打造成了四季飘香的花果山。</p><p class="ql-block"> 与谢德舜有着忘年交情的老杨、老陈夫妇,每年隔三差五,便会来到山庄。做过社区居委会主任的老陈大姐,面善健谈,讲到花果山,便抑不住一脸兴奋,冬天进山挖笋,春天掘小竹笋、山蕨,五月吃杨梅、枇杷,六月摘桃子,七月采梨子,八到十月葡萄成熟,接着就是收获柑橘,反正在老陈大姐的眼里,黄坋便是自家的后院,有着值得炫耀的收藏与骄傲。</p><p class="ql-block"> 正是桃子“红美人”收获的旺季,我们爬上园子釆摘回来,清水洗了,便大快朵颐起来,桃子红亮诱人,吃起来鲜嫩多汁,格外清甜,大姐笑着提醒,在我们建阳,有一句土话:瘌痢的梨,肚疼的桃。吃多了,不敢马上喝水,否则肚子有的痛,灵得很。听了大姐的提醒,我们张着挂满桃汁的嘴,面面相觑,不禁有些难为情的笑了。</p><p class="ql-block"> 我问谢德舜,在黄坋这条山垅里,除了林木、毛竹、果树,还弄了些什么产业呢?谢德舜说,谈不上产业,山上养了一两百只鸡,也不出售,留着自己和朋友来往吃,鸡放养林间,吃虫子、草籽,味道特别鲜美,你们来了,早上就杀了一头四、五斤重的芦花鸡。再往垅里头,有四百多亩稻田,我种了八亩,一年收几千斤谷,留着自己吃。垅里头水质好,沙土透气,温度低,一年产一季,米粒晶亮,香气十足。就是我的这些果园,只当是个好玩,知道的人有的呼朋唤友、有的携家带口进来,自己上山去釆,像今天的桃,十元一斤,也没在意是贵了便宜了。我说,是,刚看到一帮福州人经朋友介绍,兴致勃勃釆摘了几箱,才心满意足地走。</p><p class="ql-block"> 当然,要管理、打理好这八十亩果园,不是件易事。</p><p class="ql-block"> 五十来岁的陈隆旺,是谢德舜的好友,更是原国有林场的技术专家,手把手地教授怎么矮化果树、怎么预防病虫害、怎么提高坐果率等等,让谢德舜不知不觉间成了半个林农专家。同时,国家的强农、支农政策,让省、市、区农科专家,每年分期分批深入农村、山区,走进田间地头,帮助指导种养技术。每当有这样的机会,谢德舜总不放过,发出邀请。2020年深冬,闽北地区遭遇大寒,省农科院南平分院数字农业研究中心专家应薛养便来到他的果园,现场指导桔柚防冻保暖。第二年,他的桔柚产量增长、品质未能受到影响。</p><p class="ql-block"> 对于谢德舜,辟地黄坋,建房筑院,种果养殖,只是为老来有一份美好和安静,因为,他还在运作或参股的产业,足够满足生活来源,种果养殖其实成了他休闲的一种生活方式。因此,慕名而来釆摘水果买走的从不讲价。战友、朋友来了,愿意住两天,吃喝一条龙,要离开时,釆上两箱,掀开汽车后备厢拿上就走。</p><p class="ql-block"> 我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德舜的眼睛里放射出诗人一样的光芒,长远的打算倒是有,上百亩山林,几十年下来巳经成材,果园的前景也越发明朗,垅里的环境更是一天比一天好。下一步,便是把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周边草木,花点工夫修整完善,在这青山绿水间安度晚年,挺好。</p><p class="ql-block"> 用过午饭,从武夷山三姑赶来的福州老连长已经到了。同学斌斌、老友德舜酒酣耳热,和他的战友欢聚一处,互䜣近况,气氛热烈,相约啥时候再见面。</p><p class="ql-block"> 临别回程,我仔细打量谢德舜,仿佛想从他的身上,找到十年前见过的模样,人还是这个人,言语不多,不温不火,只是肤色不再青白,显得黑红,身板不再清廋,变得微胖,腰身、胳膊结实有力。</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中,我搜索了一下“建阳黄坋”,跳出来不少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家禽养殖场等工商注册信息,看来坋里人家,像老友谢德舜这样的,大有人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