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村里还没能通上电。昏黄的煤油灯下，就是我们“咬文嚼字”的地方。应该说，有青灯作伴，我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挑灯夜战中，得以慢慢长大的。现在想来，年少时的轻狂里，总是少不了灯花燃起时留下的朵朵璀璨。</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读到纳兰性德的《采桑子》，想起“夜对灯花语”的那些无涯的日子，我就止不住热泪盈眶：“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是的，每一个暗无边际的夜晚，“坐久灯花开尽”，就是我寒窗苦读的见证。年少的时候，确实是不识愁滋味的，觉得有灯花相伴，读书亦很是有趣。没想到，像容若这样的性情中人，居然读出了灯花里的寂寞，真是叫人唏嘘不已：“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p> <p class="ql-block">稍事长大以后，我学会了下象棋。四叔的棋艺十分了得，他经常从杨湾回到慈湖畈。回到史家小屋时，照例是住在我们家。他一来，煤油灯下，就毋庸置疑地变成了“楚河汉界”，我和二哥轮番上阵，都不是他的对手。尽管如此，但依然会杀得天昏地暗。后来，只要读书有些疲累的时候，碰巧四叔又没来，我还是会把棋盘拿出来，摆上棋子，算是歇一歇眼睛，换一换脑子。有些像赵师秀在《约客》中描述的情境，不乏意兴阑珊的味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p> <p class="ql-block">上了大学，读的书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再也用不着坐在煤油灯下，但总算搞清了灯花的来历。原来，灯烛在燃烧的时候，灯芯会分叉，焰火穿过叉口会结成像花一样的形状，就是灯花。在石延年的笔端，灯花里有藏不住的遐思：“烬垂金藕细，影透玉荷清。”但在古人眼里，灯花的出现，是吉兆，有喜事。庾信在《对烛赋》中说，“本知雪光能映纸，复讶灯花今得钱”，赋予了“灯火花，得钱财”的意义；而鱼玄机在《迎李近仁员外》中说，“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说的是“拜灯花，有喜事”的意思。当然，灯花还有怀人追远的意蕴。清人宋凌云有《偶成》诗，就是这种情感表达的经典：“天外鱼书绝，征人岂念家？可怜小儿女，夜夜看灯花。”夜深的时候，儿女们面对着的是灯花，思念的却是戍守边关的“征人”。</p> <p class="ql-block">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煤油灯就从案头上消失了，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于是，纵然一直在外漂泊，好像再也没有遇到过“灯花结碎红”的夜阑人静。只是在过生日的时候，点起一支蜡烛，祈望用一刹那的微光，照亮我们的心空。不过，大多是等不及灯花的绽放，就被无情地吹灭了。有段时间，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台下，置身于无边的黑暗里，想象着“夜阑犹剪灯花弄”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孜孜以求的青春时光。从田间地头走出来，已然超过了三十载，但灯芯燃烧出的那汪闪亮，却永不熄灭，她不仅映红了纸窗外的辰光，也照亮了我的漫漫前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