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坐在石头上,我的身体散了架,抬起有点力不从心的手伸进了挎包,包里除了洗刷用具和一本用手绢包着的毛选外,别无它物。夜深了,村里黑虎虎一片,别说供销社不开门了,就连村主任的家也熄了灯,我勒了勒腰带,摸出了一根烟塞进嘴,掏出了火柴盒。正在这时,伙房门开了,一个人走出了伙房,他出门后,径直向大青石走来。伙房门头上的灯光暗淡,我隐约觉得:此人走路怎么像位女同志。我心下纳闷:这是谁呢?是炊事员?不对!来人脚步急快,也许是要上厕所,我摆摆手,示意来人向北去。可来人并未理睬我的好意,一步逼一步地向我走来,从她那摇曳的走路的姿态和身后甩出的晃动影子,我猛然想起一个人,难道是她?身影越来越短,她的脚印渐渐踏入我的脑海。</p><p class="ql-block"> 当我唱完歌后,队员们被我的歌声慑服了?还是感染了?大家静静地呆在那里,整个队伍没有一点响动,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好!”,接着掌声轰然暴起。只是那叫“好”声太有磁性了,我不由自主地顺声瞟了叫好者一眼,她满脸激情,红红的面孔,映在军装里,像一朵被绿叶簇拥的牡丹。她使劲拍着双手,以至挣开了军大衣的扣子。</p><p class="ql-block"> 我的脑海快速闪过:刚爬上山,旗手不走了,且大声嚷嚷:谁有水?我赶忙从身上摘下水壶递了过去,小元也不客气,口对口地灌了起来,直到壶底朝天,我这才意思到忙着赶路,我也忘了喝水,掂掂轻飘飘的水壶,只好舔着干裂的嘴唇躲在了人后,心里琢磨:怎么不多准备些水?还是个队长呢。正当我懊悔不及时,后背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张羞涩的面孔挂满了甜意,触我背的原来是只水壶。给我水壶的人还是她。</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感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瞅我。回头看时却又无影无踪。直到那天交接岗后,我深深感觉到那双身后的眼睛应该是她的。</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她对我仍然和对大伙一样和蔼,没有一丁点儿变化,我才把站岗所遇的尴尬一事放下了,把瞅着我的眼悄悄藏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男人的眼是望远镜,只有女人的眼才是显微镜。“拿着。”来人站在我面前,从裹着的大衣里伸出了一个大笨碗,碗上还有二瓣洁白的蒜。笨碗里冒着白气,一股块垒的香味直窜入鼻子的两个窟窿眼儿,牵心挂胃地拽起了我,口中刚要冒出“谢谢”二字,可眼前的她让我瞪大了眼,她眼眯着、嘴翘着、酒窝深陷着,伸出的双手弹性似的前伸着,像大姐姐关心小弟弟一样站在眼前。</p><p class="ql-block"> 我在抢修班上班半年多了,工作是抢修市内各部门电话的故障。经常和我打交道的是障碍台。不过这个“交道”是通过口头进行的。障碍台是为用电话单位排忧解难的地方,在障碍台工作不但要有较高、较全面的技术支持,而且还需要有较强的语言勾通能力,单位的女孩都以在障碍台工作为荣。障碍台现由三位同志组成:小于、小宋和小冬。小于即二班长于兰,她的回话和解释充满刚性:这个问题应该这么做…你听我说…任务最重要……。小宋的话语带有柔性:请你耐心点…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再说了,心急容易上火,你且听我说…… 。而小冬的话给我的印象最深。她的话语带有:一,争分夺秒的时间性。二,通情达理的甜性 。三,回味有余的磁性:问题就在这个部位…这么解决可以吗…不•客•气…… 你说呢?我对小于的话是不反问,问题解决不了再去电。我对小宋的话是不打断,只不过把电话筒离耳朵远点。只有小冬的话,我是愿意在电线杆子上多呆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话语老相识了。现在她站在了面前,温馨的话语,可亲的行动冲走了我肚子的痉挛。说心里话,我愿意和她交谈,她的话如看不见的春风,虽说丝丝,可能溶解冬天的寒冰。我感激她的雪里送炭,更感谢她的通情达理,经见过世面的我,居然一时无话可说。小冬见我像个腼腆的大男孩:“天亮同志,快吃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关心他人对,关心自己更对,假如你累垮了身体,不是会给工作造成损失,给大家带来负担吗?”可大丈夫的脸,使我的心战胜了嗷嗷大叫的胃:“我不饿!”“嘻嘻”小冬笑了,“队长,我知道你不饿,你是脸皮不饿,食堂早没人了,只有我知道你没吃饭”。 几天后,我才知道:小冬抢大碗盛饭一事,她吃了几口后,把饭留给了我。我这个洁癖现在顾不上碗上也许还沾有她的口水,只顾低头往嘴里拔拉块垒,还时不时咬一口蒜,那碗饭吃得比60年吃肉泡糕还香。</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行军的路上,我时不时地瞄她一眼,闪进眼睛的她长得真好看,不高不矮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走起路来轻盈地像只掠水燕子,椭圆的脸蛋像个稍微拉长的苹果,修长的眉毛像二片温柔的柳叶,白皙的鼻子像两瓣嫩蒜,小巧的嘴像一颗将熟的樱桃,耳朵映在瀑布般的黑发里,像时隐时现的云遮弯月,最令我惊讶的是:她脱下军大衣后,露出了两条:粗细能和天津大麻花分高低,黑亮敢和口泉大块炭比上下的辫子,辫子就像两条灵动的游蛇,随着主人头部的、甩;肩部的、托;腰部的、扭,而潇洒起舞,辫梢像瀑布飞溅在小腿上,怪不得单位人都叫她“盖浑源”。说起浑源,在雁北地区是出名的美人县,而小冬就是浑源人。从此,我和浑源有了约定。</p><p class="ql-block"> 人生的路不是自己想怎么走就能怎么走的。只不过,聪明的人在路上走捷径,平常的人在路上问行人,糊涂的人在路上转圈圈,愚蠢的人在路上来回行。而我走的路确是高低不平。</p><p class="ql-block"> 拉练结束后,我和小冬的关系也像五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不见面的通话更加频繁。慢慢的她告诉了我许多“怎么办。”如,在谈工作时,想说点题外话加“一定”,大厅广众下说重要的话加“注意”,白天有人在场接电话说“忙”,无人在身旁说声“行”。在男同事面前应本着脸,在女同志面前应目斜视,开会不注目,路遇不问好。我觉得蛮有意思,冬英这些似暗语非暗语,似黑话又不是的灵利语,不仅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也消灭了其他人的好奇心。我俩热烈交往都快一年了,在单位是风平浪静。在进入腊月后,她给我织了一件毛衣,在毛衣织了一半时,她让我下班后去她家。太阳下山后,我挑出一双皮鞋,用心擦起来,这双鞋是武汉战友送的,我一直没舍得穿。</p><p class="ql-block"> 她的家在小皮巷,很好找。走到她家门口时,已是路灯大开了。她家的小院在狭窄、弯曲、拥挤的街道里一点儿也不起眼,大门是一扇的,我刚用手敲了下虚掩的大门,大门吱的一声洞开了,小冬笑嘻嘻地站在门旁。小冬的妈妈在屋里,她看上去四十出头,白皙的脸形和小冬相似,干净的大襟没有一丝污垢,脑后的抓髻用网兜罩着,浑身上下透着干练的精、气、神。她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直到小冬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把目光从我通红的脸上移开。“看俺呆(傻)的,俺娃,快上炕。” 她亲切的话语里充斥着浓浓的“那港”味道。人家不“呆”了,我倒傻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冬英,只见她向炕沿努努嘴,我控制着怦怦心跳,把屁股移向炕沿。炕上摆着一只干净的方桌,上面摆放着一把小茶壶和三个白净的茶杯,小冬熳慢地把茶水倒入杯中,向我面前移过来一杯,她妈一抬屁股上了炕,盘起双腿,面对我说:“俺娃,快喝茶。” 小冬看着目含笑意的妈妈,知道对我面试的一关通过了,说:“天亮,注意,小心茶杯烫手。” 我这才从她妈直射的目光中缓过气来,笑了笑说:“好…行,待会儿喝。”她妈和我拉起了家常。 从她那絮絮叨忉的话语中,我惊奇地发现:她对我的家底门清,而且对我爸早早就不当工会主席深为刻薄。</p><p class="ql-block"> 我总算出了她家的门,送我出来的小冬微翘着嘴角说:“你哪立正、稍息的刚劲跑那儿去了?怎么说话像个小孩子?” 说罢,她嗬嗬地笑起来,在寂静的街道上,声音像铜铃般得好听。可我的心却像口钟,声音嗡嗡嗡里面空落落,心里总觉得冬爱英妈妈眼睛后面有好多话。</p><p class="ql-block"> 还来不及和小冬说声:再见。停电了,小皮巷顿时黑成了一片。</p><p class="ql-block"> 曲高和寡世人羞,谁见真爱在潮头。卿卿我我几人多,白头共度方知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