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士章：沅陵儿女爱西子，荡浆溪边索心语（辰龙诗钞29）

鱼儿山人

有明一代，延续了前朝的惯例，举子进京参加会试，驿递是要无偿给予资助的，提供免费食宿和代步工具。谢士章在万历四十年（1612）考中举人后，从贵州前往京城会试，自然也就可以享受到这种待遇。

在辰阳驿，谢士章想乘船走水路去武陵，可当值的驿丞却给安排陆行，他很有些失落。骑着一匹驿站配送的瘦弱老马，行走在危险狭窄的山道上，便有了“蹑磴惊危仄，褰裳揽翠微”的界亭之行。

万历四十一年，第一次会试落第，秋天里返回贵州时又走辰州路，在桃源遇雨显出几分狼狈，听到猿猴的叫声感到几分凄凉。翻过七盘岭，拜马伏波祠，在驿馆题壁：“三楚悲歌兰纫赋，七盘惆怅薏珠疑。”渡沅陵，见水边芙蓉，作《芙蓉曲》，发出“沅陵儿女爱西子，荡浆溪边索心语”的感叹。

三年后，万历四十四年（1616）丙辰科，谢士章第二次参加会试便如愿及第。此后，他以官员的身份再走这条驿道上时，又有了不一样的际遇：丰盛的宴席上歌舞升平……

（以下❶—❻选自《谢石渠先生诗集·计偕集》，❼选自《郢中集》）

❶

次辰阳拟取舟¹入武陵

为邮吏²持以陆去怅然有作

几度盘山一水过，可禁清意落烟波。

仙源避客灵椿杳，邮吏持人瘦马多。

洞囗浪闻留晋记³，棹头何处送吴歌。

沧浪鼓枻⁴渔人远，还向深山问薜萝⁵。

【注释】

1.取舟：获得乘坐船只的权力。

2.邮吏[yóu lì]：管理邮传驿站不入流的官员。

3.晋记： 借指东晋 ·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4.鼓枻[gǔ yì]：摇桨行船。《楚辞·屈原·渔父》：“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5.薜萝[bì luó]：薜荔和女萝。出自《楚辞·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王逸 注：“女萝，兔丝也。言山鬼仿佛若人，见於山之阿，被薜荔之衣，以兔丝为带也。”

❷

行界亭¹

蹑磴惊危仄²，褰裳³揽翠微。

乱流蓦地⁴发，幽鸟⁵逐人飞。

竹叶⁶无酤市⁷，梨花闭雨扉⁸。

行行疑九折⁹，车马未曾稀。

【注释】

1.走在界亭驿地方的驿道上。

2.蹑蹬[niè dēnɡ]：踩踏石级。危仄：危险狭窄。

3.褰裳[qiān cháng]：古意为提起下裳，说白了就是撩起裤腿。《诗经·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上古时期，服装大多分成两截，上体所著者称“衣”，下体所著者称“裳”。

4.乱流[luàn liú]：水流不循常道。蓦地[mò di]：出乎意料，让人感到意外。

5.幽鸟yōu niǎo：在幽静的林中啼叫的鸟。

6.竹叶：代指酒。南北朝·庾信《春日离合二首》：“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鸟鸡弦。”宋·苏轼《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 野店初尝竹叶酒，江云欲落豆秸灰。”竹叶酒不是单独的酒种，而是对浅绿色酒的一种统称。

7.酤市：卖酒的店铺。

8.梨花：代指下雪。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扉：门扇。

9.九折：道路曲折多险。

❸

入桃源县小雨

（癸丑下第¹）

片云拖雨点征轩²，秋气侵人意转繁。

寄兴奚囊³鬚漫撚，留情蒯剑⁴舌空存。

巾拖折角⁵儿童笑，门掩寒灯旅舍昏。

纵入桃源亦客路，那堪树外一声猿。

【注释】

1.癸丑下第：万历四十一年为癸丑年，谢士章第一次参加会试没有考上，落第而归。

2.征轩[zhēng xuān]：远行的车。

3.奚囊[xī náng]：存放诗词的袋子。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后因称诗囊为"奚囊"。

4.蒯剑[kuǎi jiàn]：草绳缠柄的剑。

5.巾拖折角：有《折角巾》典故：《后汉书·郭太传》:“郭太字林宗,……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皆如此。”唐·李贤注:“范晔父名泰,故改为此太”。东汉名士郭太(即郭泰)字林宗,于途中遇雨,束发之巾沾湿,一角折叠。时人模仿他故意折巾一角,称为“林宗巾”。后世用“折角巾”称文士之冠,并常用作雨中外出的典故。

❹

芙蓉曲

（余渡沅陵见水边芙蓉踈干繁花

秋水共莹，纪以长句爰赏花神）

秋水为神玉为⻣，应疑生在神仙窟。

偶从洛浦见凌波¹，不羡罗浮²娇靓服。

嫣然羞作媚春姿，翩翩秀色疗人饥。

绿窻半醉琉璃盏，锦窠轻晕桃花脂。

西风曳动夹城开，鸾舆簇簇临妆台。

泪盈荳𦸅闲金锁，梦逐梨花冷玉阶。

（何如）³日坐菰芦芳草塘，

（何如）⁴夜啸明月兼葭霜。

兰已凋兮蕙亦惨，一枝红艳断人肠。

烟波掩映竞秋晖，依稀西子浣沙⁵归。

新梳掠水烔明镜，晓黛浮巖倚翠微。

沅陵儿女爱西子，荡浆溪边索心语。

秋容寂寞共相怜，令人悮认采莲女。

采莲不及采芙蓉，西湖歌舞潇潇雨。

【注释】

1.洛浦见凌波：有典故《洛浦凌波》。源见曹植《洛神赋》。后以此典形容仙子、美女，或男子的意中人。

2.罗浮：有典故《罗浮》出唐·柳宗元《龙城录》：“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旁舍，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出迓师雄。时已昏黑残雪未消，月色微明，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语言极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杯，相与共饮。少顷，有一绿衣童子来，笑歌戏舞，亦自可观。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

3、4.此两处的“何如”二字疑为有误，皆应省去！

5.西子浣纱：有《西施浣纱》典故，说的是春秋战国时期，越国一个叫西施的浣纱美女在河边浣纱时，鱼儿看见倒影忘记了游水，渐渐地沉到河底。

❺

辰州题署

（州有七盘岭，岭有马伏波祠）

仆仆轮蹄九折危，偶拈烟水入新诗。

乡心夜雨偏惊梦，客鬓¹秋风又有丝。

三楚悲歌兰纫赋²，七盘惆怅薏珠³疑。

游人尽仰标铜柱，谁把莼鲈仔细思⁴。

【注释】

1.客鬓[kè bìn]：旅人的鬓发。唐·杜甫《早花》：“直苦风尘暗，谁忧客鬓催。”

2.兰纫赋：《楚辞·离骚》:"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后以"纫兰"比喻人品高洁。

3.薏珠[yì zhū]：有典《薏苡明珠》。薏米被进谗的人说成了明珠。比喻被人诬蔑，蒙受冤屈。出自《后汉书·马援传》。马援从南方运来的薏米在其死后被进谗的人说成了明珠，结果让自己和妻儿等蒙冤。后遂以薏苡明珠比喻被人诬蔑，蒙受冤屈；故意颠倒黑白，糊弄是非。

4.有典《莼鲈之思》，比喻怀念故乡的心情。出自《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

❻

代赠武陵人

一别桃源两度花，春风未解借年华。

楚天云过停金缕¹，湘水霞残冷绛纱²。

别有骚人怀芷蕙³，肯从商妇⁴泣琵琶。

洛神流采肠应断，况复云和抱月斜。

【注释】

1.金缕：金缕玉衣。

2.绛纱：红纱。

3.蕙芷：蕙兰和白芷的合称。

4.商女：即秋女、秋娘，秋女、秋娘，泛指美丽富有才华的女子，在唐代常常指歌妓女伶。唐·白居易 《琵琶引》:"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元稹 《赠吕二校书》:"共占花园争 赵 辟，竞添钱贯定秋娘。"

❼

武陵即徐元伯席上观伎¹

平康²豪侠十年尘，流水桃花故引人。

歌舞重飜风月案，潇湘新绾蕙兰纫³。

多情度曲⁴杯偏满，小语⁵传心黛复颦。

任是扬州清梦觉⁶，断肠无奈武陵春⁷。

【注释】

1.观伎：观看伎人的歌舞、杂技等艺术表演。

2.平康：唐长安丹凤街有平康坊，为妓女聚居之地，亦称平康里，后因以为妓女所居的泛称。

3.蕙兰纫：把蕙兰联缀起来，做为佩带在身的饰物。

4.度曲[dù qǔ]：依曲调的节拍歌唱。制作乐曲。

5.小语[xiǎo yǔ]：短暂交谈，细语。

6.扬州清梦觉：用典《扬州梦》。唐 杜牧《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 梦，赢得青楼薄倖名。”杜牧 随 牛僧孺出镇扬州，尝出入倡楼，后分务洛阳，追思感旧，谓繁华如梦，故云。

7.武陵春：李清照有《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作者简介】

谢士章（1581-1637）：字含之、与苏，号石渠，明朝诗人、书画家，出生于江西省宁都县黄陂镇杨依村，江西宁都知县陈时言是贵州省普安州的举人，收为养子，因名陈士章。在贵州成长，万历丙辰 （1616）进士。登第并对养父母尽孝对陈氏兄弟尽责后，疏陈情奏请复姓谢。历任知府、广东副使、云南临沅道右参政（从三品）。有《谢石渠先生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