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朱义啟,小名山廷。他是父亲的胞弟,我叫二叔,平素总是叫‘父'。1918年出生,1964.6月因肺结核病去世,享年46岁。育四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有着圆而略显稍长的脸庞,一双精明的眼睛,可惜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后,左眼中长有“癔症”,多次用陈泔水烧开“汽”未见有好转。有着不太浓密胳腮胡子,后脑壳稍瘪,有绰号叫“瘪脑壳”。1.70米的身髙,上下匀称的个子,魁梧的身材,坚实的背膀,是位十分健壮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没读过书,斗大的字只能认识几箩筐。他为人温顺,待人随和,性格耿直,乡下取雅号叫“江合喜”,与人极好相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不吸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抹点名叫‘五里头’的纸牌,或者是摇单双(乡下叫押宝)。父亲说,他赌博时失手过三次。有一次输了很多钱,旁边很多人都借钱给他,知道家里富有,不怕死帐还不起。他知道闯下大祸,睡在床上痛哭,两天不肯吃饭,说要剁指戒赌。父亲没有和他争吵,叫他请人去卖酒,赶快把脏屁股擦干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偏喜朝山敬佛活动。每年八月十四到十八日,达肩铺乡会头人,总要组织乡民到木兰山开展朝山敬佛活动,特别是年满十周岁的香客,朝山时剃掉留在头顶上的小辫子(笑称猪尾巴),家长是最为重视的。出发前,在头人家喝“进山酒”,一路高举“娘子”菩萨,万米伞,还有浩浩荡荡过百人的队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很神气的走在队伍最前列,负责“喊佛”。凡到庙宇前停下来“喊佛”,招应佛祖接香。“喊佛”时,他髙亢宏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随后众香客进香跪拜。傍晚出发,晨进山,五十多里路,途经兴隆集、阮基巷、同安集、朝阳寺、北新集、白沫港、过滠水河、进木兰山、爬过几百步台阶的好汉坡后,到木兰山雷祖殿驻地歇宿。随后还要举行几场法事活动,每场法事前仍由二叔“喊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二叔威风凛凛的好风光呀,十里八乡的香客,没有人不知道他的。</span></p> <p class="ql-block">娇艳迷人的牡丹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封建家庭里,当时家事殷实,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他出生时,家里有七口人,除祖母、父亲、母亲外,还有三个年幼的姐姐哥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景不长,不料家里屡出变故。二叔一岁时,就在他刚刚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之时,慈祥的深爱他的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他。“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一岁时还没断奶的孩子,不记得妈妈的模样,根本不知道没妈的孩子,以后要如何面对生活,只知道撕心裂肺的傻哭,多么残忍呀!二叔刚满三岁后,又惨遭灭顶的丧父之灾,袭杀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家庭。当时,最大十岁最小只有三岁的四个姐兄弟,一夜间突然都变成了孤儿。那年代,那时刻,一家老小五个人,就像凄凄风雨中飘落的几片树叶子,在电闪雷鸣暴风雨中,任其狂野的飘转翻滚拍打着。我真的想象不出来那段艰难的日子,那么衰弱的五条生命是怎么样挣扎着活过来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是个极能干而又不幸的女性。是祖母及后来的养父母,共同维系着这个破碎的家,让他们吃饱穿暖,尽最大努力弥补一点点残缺的父爱母爱。从此,幼稚的心灵渐渐的得到少许慰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祖母很疼爱孙子,但不娇惯孙子。她言传身教,教育他们要自立自强,勤劳节俭,真诚待人,重振祖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祖母、继父母的谆谆教诲下,二叔从小就很懂事。没有父母的孩子更是显得乖巧些,早早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大姑伯母说,二叔七岁时,就披蓑戴笠的过着放牛娃生活,与牛朝夕相处,耕牛成了他的伴侣。十一二岁时,开始扛起了家里的部分担子,和哥哥一起,每年夏季开始到大山里去贩些桃子、李子等水果回来卖;农忙时帮助家里做农活;农闲时又去贩些罐子、缽子等陶制品回来卖,从来不让自己闲着。由于大家齐心协力,这个悲惨艰难的家庭从此如沐春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兄弟俩坚信,人生的坎坷不平路只是暂时的。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禍。他们谦虚好学,低调为人处世,既聪敏智慧又胆大心细,尝试着开办起槽坊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利用自家田地里收获的粮食,柴禾,在一无技术,二无设备,三无人员的情况下,经过十多年的精心钻研,把一个自产自销的槽坊,打理得红红火火。逐渐发展成有专用房屋、设施齐全、手艺精湛和供销渠道通畅的酿酒厂。每年生产髙度数白酒约16--18万斤左右,品种有谷酒、麦酒、高梁酒等。既赚取可观的利润,酒糟又为自家田地提供优质肥料。产品远销到黄陂城关、汉口球场街、武昌青山和上海等地区。每次到外地去卖酒,总是二叔去,父亲从来不插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给我讲了许多去卖酒的趣事。到黄陂、汉口卖酒要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一路很疲惫,到上海去就舒服多了。酒用大木桶装,木桶入口用肥皂压实宻封,每桶约4一5百斤,一次约20桶,几千上万斤的;那时候交通不发达,四人抬一桶到长兴集,租用永普弟弟永华(正国二叔)烧木材的汽车,运到汉口江边码头,乘坐到上海“江字号”大轮船;船到镇江,看“白蛇传”里传说中的“水漫金山寺”;船停靠上海码头后,搬运将酒桶送到“酒行”,食宿都在“酒行”里;酒卖完变的现金,银元藏在大酒桶底部夹层“机关”内;二叔说酒行煮的饭特好吃,有专人负责添饭,小细碗,一顿吃七碗饭,怪不好意思的;还说,过铁路岔路口时,行人车辆都急匆匆跑步走,生怕路口小号吹响,栏杆放下来后,火车来回倒车要耽误很多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跑上海很多次,见过了许多世面。谈起这些事时,显得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劲。那时候,正是他享受人生的“髙光时刻”,也是他一生中最为美好时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三十年代至解放前夕,兵匪敲诈, 国难当头,老百姓遭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那个豺狼虎豹当道的年代,正是二叔人生靑春年华岁月。他像苦难中的中华儿女一样,是在战乱中异常艰难的环境中度过的。日本侵略者、国民党匪徒、汉奸、土匪和各种形式的黑恶势力,决不放过每一个善良的人。釆取抓肉票子、派款等形式敲诈勒索,长年累月,过着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曾无数次听父亲和大姑伯母说,解放前我家曾发生了四次被敲诈的事情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一个秋冬交汇的日子,来了六个身穿軍装的人,将屋子包围起来。恶狠狠的匪徒本意是来 抓父亲的,他提前得到消息溜走了。气急败坏的匪軍,强行将二叔抓起来,捉到方安集监牢里关起来,吊起来拷打,几天不让吃饭,晚上不让睡觉,人折磨得不成样子。无可奈何之下,托人交涉几次。家里急得团团转,为了救二叔,卖掉祖辈传下的一斗八升田,东拼西凑派人送去二百块大洋,总算才准放人回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清晰的记得有这样一件事。这是1947年11月的一个夜晚,家里正好在做晚饭。几个身着国民党軍装,腰间记着皮带,背着枪,手端着罩子灯,在我家大门外不停地敲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响,急促得叫人心惊胆寒。当时父亲和二叔正好都在家,知道是来抓人的,情况紧急,赶紧将搁在牛栏里的,长木梯子搬出来,兄弟二人爬到预先设置好暗仓中躲着,等到梯子还原后才去开门。匪軍满屋捜查,没有发现踪迹,很不情愿的才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吓得哭起来了,紧紧抱着母亲的双腿,头贴在她怀里不赶张望。一家人紧张半宿,又祘躲过一刼。一刼连一刼,这就是小富百姓过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汉奸、地痞流氓的派请吃喝现象,更是家常便饭。哪一方势力都把你当作摇钱树,又都得罪不起,唯有听命损财免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一次遭受敲诈勒索后,家里像一个人动过了大手术那样,需一两年后,才渐渐恢复往日的元气。</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叔做事精明干练,又特别能吃苦,特别钻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会做生意。他的生意五花八门,不管那行那业,多远多累,只要是能赚钱就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拋开世俗观念,不怕丢人现眼的,在忙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后,做一些挑脚磨担的小本生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买花生炒成熟花生后,挑到天河、倒贯泉、武湖等湖区换棉花;到250里安陆县挑红辣椒回家卖;到300里外的麻城宋埠贩红糖卖;新洲、麻城县贩运竹编的箩筐、提篮、簸箕、筲箕等篾器;黄陂城关挑罐子;黄门冲大山里挑松枝、茅草、石灰、木炭卖……到黄门冲去,必经望而生畏的“六里山坡”,凡是去过的人往返一趟下来,提起上山下山腿脚酸软的经历,再强壮的男人,没有一个人不服软的。为了养活一家人,二叔坚持天天跑,硬是挺了过来。</span></p> <p class="ql-block">月夜、星空,思念是无言的心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二叔像全国人民一样,吃草根,啃树皮,喝糠菜粥,整天过着饥饿难忍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60年冬季,二叔一直在矿巴水库工地上。工作超强度,晨四点起床,晚八点收工,一天劳动十几个小时。百斤担子整天压在肩膀上,担担黄土爬坡挑到大堤坝顶。水库工地实行按担数下缽,凭“欢喜”吃饭。生活呢,除少量粮食外,只能靠海草,米糠,莲籽壳等食物充饥。二叔己经饿得歪歪倒,快支撑不住了。当时政策压力山大,二叔是个被管制的地主阶级分子,且又是名声在外的结实人,髙压下岂由你不做。继续留下来可能是死命一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犹豫过,苦恼过,他舍不得家,舎不得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思量再三,最后痛下决心,惜别家乡和亲人,悄悄的一走了之,远去新疆逃生,也许是一条生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在一个寒冬的半夜里,带上几个糠粑粑作为唯一的干粮,爬上了祝家湾火车站停靠开往北上的货车,开始了艰辛的逃亡之旅。经近半月的一路奔波,总算到达烏鲁木齐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新疆后,正是冬季大雪纷飞的时节,气温零下三十多度。经历寒冷、饥饿、人生地不熟的多重挑战,经过几个月四处游荡奔波,为了找份混饭吃的工作,辗转多地未果。这期间的吃苦遭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游历奔波途中,遭遇车祸,将右脚背靠外侧边沿轧伤。因没有条件住院治疗,简单的包扎后,最后出现感染,患处肌肉坏死腐烂,骨头都裸露出来了。后来几次治疗,伤口就是不愈合,长年用布料包着,走路也是跛来跛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疆工作不顺利,61.5月,被迫回到家里。一家人又团圆了,在生产队里过着平淡无奇的艰难的生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命运多舛,总是在捉弄苦命的人。 62年后,二叔又患上了肺结核病。人消瘦,无力,体力大不如以前了。因为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经济困难,根本无能力住院治疗,又没有营养调理,还不能完全休息,疾病一天天的深沉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63.11月的一个晚上,我到湖南岳阳和湖北洪湖多地寻找工作未果后,匆匆回到家里。眼见二叔躺在堂屋里搭的床上,一声赶一声的像鸽子那样哼哼着,我床前问道,父,么样啦。微弱声说,连连,回来了,哼哼下,人要舒服些。当时我心里难受极了,这一幕至今还十分清晰一直无法抹去。由于病魔无情的折磨,多么坚强硬朗的汉子,竟然落得这样的虚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64.6月下旬的一个上午,天下着小雨,在黄陂城关汽车站附近,碰见了塆里来的‘三宝’。他告诉我,你的父就在前几天死了。当时泪如雨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与二叔同锅吃饭十几年,父一生爱我疼我,可在他病中丧后,未尽侄子孝道,我当时真的是伤心至极。今日回想起来,心底里依就是酸酸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愿我的二叔,父!在天堂里安好。想您的亲侄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2-7-6.</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