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幸运（长篇散文体小说）第十一章

海叔

第十一章 护理中心的医生和护士走进我的房间了，他们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晨捡，医养结合的好处是，在这样的养老院里，生病的老人能够及时地得到医治，并且不用转院治疗，除非动大手术。 生病老人的病例以及有关的检查、化验数据，在这里都能够通过内部网络及时共享，同时社会保障机构的职能在这里也得到了延伸，我每个月都能看到我的医保账单。 医生问了问我的身体有什幺不舒服，我笑着回答没什幺感觉，其实他们都知道，我现在这样的状况维持不了多久，只是我拒绝了化疗的建议，而肖玲她告诉医生，尊重我的选择，为这事她和我谈了一次。 “三年前的左肺切除，那剩下的右肺又开始长出那个......”肖玲说。 “虫子？”我抢先回答。 “Cancer”她说了一句英语。 “那就是虫子吗。”她白了我一眼说。 “虫子就虫子，你就没感觉吗？” “有啊。” 她这是白问，没感觉我还来这干嘛，我只是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听他们说了，这个肺虫子，到最后会弄得你生不如死，我想知道到那一个阶段还有多长时间。 住进这个养老院是我的老伴去世后不久，我的肺发现长了虫子，到医院把肺给割了一半后，在肖玲的劝说下，我才住进了养老院，在养老院呆了不到三年现在那个虫子又来了。 这个养老院要住进来，如果正儿八经的去排队，那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是专家，加上肖玲又在这里当院长，没费什么周折就住了进来，家里的房子委托物业代管，我不出租，我等儿子他们回来。 老伴去世多年了，可我还常常在晨睡的梦里遇见她。 儿子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加拿大三年后才回来。那三年里老伴犯上了郁抑症，常常夜里不睡觉，老坐在沙发上，发呆。要不就老是拿出儿子他们三个人没带走的衣服洗来洗去，春天洗冬天的，夏天洗春天的，翻来覆去。儿子他们的房间老是每天打扫，拖地板，我说他们不在家了，不用每天拖了，可她就是不听，也不爱搭理我，后来我也就不说了。 离退休还有两三年，我只好暂时请了个长假，呆在家里照顾她，遇上和儿子他们相约的电脑视频见面的日子，她总是和孙女有说不完的话。 “丫丫，想奶奶吗？” “想。” “那儿想？” “这儿。”视频里孙女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 “加拿大好吗？” “不好。” “为什么呀？” “这儿没有人玩，嗯，还有奶奶不在身边。” 老伴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笑着说： “丫丫乖。” “奶奶，我马上要上小学了。” “哦，丫丫长大了。” 屏幕里出现了儿子的脸，脸瘦了许多，他问： “老爸身体还好吧？”我站在老伴后面凑了过去： “还行。” 老伴抢了过去说： “烟抽的更厉害了，老咳嗽。”我站在老伴后面，看到儿子的眉头皱了皱冒了句： “还是要少抽。” “说了也不听。咳！”老伴叹了口气。 “妈、爸、我们今年春节可以回去了。” 屏幕里儿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老伴高兴的连声音都变了。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现在这里已经稳定了，可以回去了。”儿子在屏幕上说。 儿子和媳妇都是药科大学的毕业生，在加拿大一家跨国公司上班，刚到加拿大，一切都要重来，可能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容易，现在稳定了，说明已经站稳脚根了。 我想这三年里他们两人一定受了不少的苦，现在着实让我放心不少。 可是这一次儿子的回家，并没有给我带来什幺惊喜，因为儿媳妇又怀上了，老伴她死活要到加拿大去照顾他们，说实在，儿子他们其实也挺想老伴过去为他们带小孩的，可能是看我也年纪一大把了，没有直说，我能说什么呢？让她去吧，在我身边，她总是提不起神。 儿子他们回来的那一个多月，她的郁抑症好像变好了，我知道她的心里，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我只是一个码头，牢靠。 那一年的四月，我把老伴直接送到了北京，她直飞蒙特利尔。她只是在走进安捡闸门时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烟要少抽啊。” 两年后，我也办了退休，呆在家里，看看书看看报的，有时给人家当当顾问，再就是一个人几个避暑胜地都走了个遍，庐山、北戴河、莫干山、鸡公山，都去小住过。 三山一海的，我本身就在海边，那北戴河，叫河是海条件不错，但是好些地方不是我可以进去的，除了这外，那边的海一到冬天，就冷的够呛，哪像鹭岛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还亲民。 剩下的那三个山，一个人满为患，一个铜臭太重，还是鸡公山好，静静地，人不多。 沿着那长满枫树、法桐、锥栗、银杏和乌桕的林子，沿着报晓峰下的那些林荫道闲暇散步，当晨雾腾起，群山全部笼罩在浓雾里，望着那时隐时现的林子，我漫步在林子里，感受着神仙的腾云驾雾。 不时有一些和我一样的老人，踩着云雾和我擦身而过，随着阳光的升起，那一座座青山似乎醒来了，像出浴的美女慢慢将自己的身姿展现...... 所以，我喜欢清晨的浓雾，特别是晴天晨起的浓雾，不管是大山还是大海的，那有一种从混沌、朦胧到清晰到光明的感觉。 把过去想走没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把过去出差走过但没停留的地方再走一遍，就这样闲暇的过了年把。 可奇了怪了，现在倒是我变的爱上了和老伴他们视频见面的日子，一般都是周末的日子，我在早上，他们那儿正好是晚上。每一次的见面，我都会把我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把我谢顶的几根毛发梳理的齐齐贴贴，我可不想让她们觉的，他们不在时我过的窝窝囊囊。 每次的视频见面，倒是老伴开始有说不完的话了，她不停地反复地介绍儿子他们这的生活和工作，抱怨这里的人情太薄，其实是周边没几户人家，社区又小的很。 唯一让她有兴趣的就是，每周的礼拜日教堂，可以见到好多的人，可以听到那用英语的圣经解道，虽然她不懂英语，也不知道基督教，媳妇为她准备了英汉对照的圣经，在媳妇的指点下，一点点地学习，她已经能够看得懂那本英汉对照的圣经了。 教堂里优雅的钢琴声，唱诗班的孩子们那天籁的歌声，孙女也在这个唱诗班里。让她的心灵的到了慰藉，她慢慢地深入进去了，不久她受洗了。 听了老伴的介绍，加上我在欧洲也走了几个国家的感觉，我知道加拿大倒是很适合像我这样性格的人去养老的，它的静寂和森林真的让我好喜欢。 当然如果你喜欢奔放的广场舞啊，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还是别去，你会闷死。 那儿的超市要开好久的车，那周围几十里地见不到几座房子，人家地多人少，森林就在城市的边上，城市就在森林当中。 我突然想到了德国的汉诺威，那年我到汉诺威，被那个城市的格局感动了。那真是森林中的城市，城市里的森林。那些上百年的大树，空气好的很，也不吵也不闹，唯一的喧闹是傍晚时的街边，休闲的德国人聚在一起喝着大扎的啤酒。 他们很少有我们这样的农贸市场，去一次超市，一个星期的东西全置备了，一家一个独院，还有花园安全恬静。 老伴的脸色并不见的好多少，但是我看到老伴的胸前挂上了一个十字架，那是一条黄金链子在下坠的地方加挂了一个铂金十字架项链。十字架中间镶嵌着一粒红宝石，我想到前不久，我们这个班的同学三十五周年聚会时，我重新见到肖玲时，她的脖子上的项链，她们两人的项链是一模一样的链子和十字架，只是老伴的链子是黄金的，而肖玲的那条链子是铂金的。 倒是，孙女的普通话里掺了好多的英语，咳！中国人啊，太随遇而安了...... 西方人的影响力是建立在科学技术之上的，从我们被大英帝国打趴下后，我们才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种地养猪放牛才能生存，并且他们的种地和养猪放牛和我们老祖宗的种地和放牛养猪不一样，我们的火药变成了人家的枪弹和炮弹，我们的指南针成了人家大航海殖民的开始，我们的打铁店打出的犁耙，人家已经做出铁甲船了，火车了，汽车了…… 一次次的割地赔款，一个个不平等的条约，将我们几千年来的优越感荡涤的一地鸡毛，还好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底子，还在支撑着那些奋发图强的人。 于是学童派出去了，大学、中学、小学开始取代了私塾和书院，物理、数学、化学、几何，成了我们必须学习的课程，老祖宗的东西仅仅存在那几首诗词里，在那四书五经的节选里，是我们自己变得不自信了…… 由于经济基础的根本变革，对应的文化和历史观需要重新的梳理和创新，高兴的是，我们开始注重了，我们开始用一种历史的延续来看待西方傲视全球后的格局和尊重自己的历史、文化和发展脉络，知道了自己需要坚持什么，丢弃什么，创新什么了。 我问过老伴还有肖玲，你们怎么会信上基督教的。她们的统一观点是亲民，易懂，劝人为善，可是哪个宗教不是劝人为善呢？除非邪教。 但我觉得她们说的易懂还是挺重要的，它会把人世间的好恶用一种口语化的说教来感染你。 我们的文化中其实包含的人文和处世道理比他们复杂的多，比如‘人之初性本善’有人说，但‘人之初性本恶’也有人说，这主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来看了。 自打西方的文化科学技术进入中国，我们自己的东西丢下了，虽然也有坚持自己的，但我们还大多去翻古人的，而且在此基础上的东西往往过于崇高，大多是给社会精英看的，而大千世界是由平平凡凡的人构成的，平平常常才是真实的社会，不要把对社稷的要求，对精英的要求放在老百姓的身上，需求和理想是不一样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个深植在中国人心中的文化，在多种文化碰撞的情况下，需要有新的创新的理论来补充而且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锻打。 我们中国人其实并不信一个神，我们对神的理解是人的崇高变身，是阶层的意识形象化，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崇高和深化，这不是没信仰，这是中国人的最基本的道德要求，而基本要求之上的佼佼者，就有可能成为神。 因此在崇武就有一个解放军的庙，你只要是为国为民，而且忠心不渝，就会变成神，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关心日常的油盐酱醋，更关心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有人害怕说西方的这个教那个教的会毁了中国，我倒不担心，别忘了，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能力是融合和创新，因为你的骨血里中华基因在那里，要改变人的基因，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别弄巧成拙，到时别谁整谁都说不定。 真的感恩我们生在这样的国家，不要妄自菲薄，但也不要盲目崇拜，自戊戌以来多少的文人学士，社会精英都在痛定思痛，我们老百姓心里明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