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冷酷仙境

草原羊驼

阿根廷火地岛见闻录 　　火地岛在哪里？很远、很远…… 从地球仪上看，它和我国黑龙江省的漠河几乎同处于横穿地球球心的两个圆点上。 六年前五月的一天，我们从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乘坐波音飞机往南飞行3200公里，近四小时后抵达火地岛（上图右下角黑点处）。 　　飞临哥塔巴尼亚上空。 客舱窗外，安第斯山脉逶迤南去，深褐色的山体给人以荒凉的沧桑感；白雪皑皑的山峰连绵起伏，猛一看，似乎高耸入云；其实它们的海拔都只有两千米上下，因为这里的雪线最低只有五百米。 　　大片的云层笼住了大地。白云犹如大海中的波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流光；座座山峦就像海上的岛屿，泛出古老而单调的色泽。 云海之下应该是火地岛了。 一万多年前，一群黄种人越过白令海峡、登上美洲大陆；又花费了数千年的时间，披荆斩棘、一路向南；他们翻越雪山、横渡海峡，最后到了陆地的最南端，直至无路可走了，才停住脚步。 他们就是火地岛最早的原住民——印第安人（和中国人同属一个人种）。 　　穿过云层，雪山和冰川再次映入眼帘——火地岛省首府乌斯怀亚（Ushuaia）就要到了！ 一汪湖水如翡翠般地镶嵌在群山之中，仿佛向人们昭示：冷酷天地间不乏仙境之美。 　　飞机在乌斯怀亚机场降落了。 望着不远处肃立的雪山、静寂的海湾以及蓝灰色的天空，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北方的远空下方，麦哲伦海峡把火地岛和南美大陆分开。五百年前的麦哲伦实际上并没有踏上火地岛一步，只是在近岸的轮船上看见岛上“野人”点的篝火时而随口说出“火地岛”三个字，岛因此得名。 南方的咫尺之遥，火地岛隔着德雷克海峡与南极大陆相望，那里正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相接处。 火地岛扼世界最著名的上述两个海峡，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为此，1982年英阿之间爆发了马岛战争。人们耳熟能详的马尔维纳斯群岛就在我脚下四百多公里外的东边。 　　是第四纪冰川和火山灰砾的沉积，孕育了火地岛。 火地岛群由数百个小岛和岩礁组成，总面积7.3万平方公里，其中智利占三分之二，其余归阿根廷所有。火地岛是主岛，面积4.8万平方公里。其西部和南部是安第斯山的余脉，也是智利和阿根廷的天然国界。 历史上阿、智两国曾多次发生领土之战，我这次旅行是在阿根廷一侧。 　　纵贯南美大陆九千公里的安第斯山在火地岛画上了句号。 火地岛的东部和北部平缓低洼，散布着海岬、湖泊、沼泽湿地和原始森林。 杳无人烟的荒原上，枯木败枝横陈；远处山巅披着白色的盔甲，映出冷冽的寒光。 看似如茵的草地，底下往往是深不可测的沼泽。 　　行走在乌斯怀亚冷清的街道上。 这是一个美丽寂静的小城，常住人口不到一万人，即使到了旅游旺季，总人数也不过五六万。 平缓的山坡上，葱郁的森林与雪山交相辉映；精巧雅致、色彩斑斓的小木屋座落在林边、山中；房前屋后鲜花绽放，簇拥在雪白窗纱的近旁。 波光粼粼的海湾上停泊着的大小轮船毫无声息，仿佛和海面及倒映的云彩连成了一体。 想起海子早年写的诗中的几个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果再加上“白雪晶莹”，就像是在描写乌斯怀亚的景色。 这里没有梭罗在瓦尔登湖畔所追寻的奔马、斑鸠和猎犬，但来者无不是为了心灵上的舒缓。 　　1870年之前，火地岛上只有原住民；1890年，乌斯怀亚建市。 主街道圣马丁大街建在山坡上，两旁多为旅馆、饭店、酒吧和商店。 商店的商品洋溢着浓烈的南极气息：衣物和用品多与探险御寒有关，工艺品几乎全部是以极地动物及人类活动为主题。 在机场、街头和海滨公园等公共场所，矗立着许多极地探险者的塑像，他们中间有飞行员、海员以及普通人。 　　乌斯怀亚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世界最南”：“世界最南的城市”、“世界最南的医院”、“世界最南的银行”、“世界最南的警察局”…… 上图木牌上用西班牙文写着“乌斯怀亚，世界尽头”。 　　这是“世界最南的邮局”（上图），是“网红”之地。 邮局是一个座落在湖边的简易木板房，面积仅四、五平方米，方圆两公里内再无其它建筑（上图上左）。 局促的空间里，摆满了明信片、旅游纪念章、各国货币等邮政及旅游纪念品（上图中、下）。 但，最令人趋之若鹜的是，在这里寄出盖有“世界尽头”邮戳的明信片。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匆忙寄出了两张明信片，每张邮费相当于五美元左右。回国一个多月后只收到一张，第二张杳无音信。 这位大爷是邮局里唯一的工作人员（上图上右），也成了“大咖” ！看上去，他是西班牙人的后裔，七十多岁。在世界最南端的邮局里，他和来自地球上不同的国家、不同肤色、种族、语言的人打交道，乐此不彼；还要打发长达半年以上旅游淡季寂寞枯燥的时光。 　　出乌斯怀亚城八公里，在晨雾中，我们来到了“世界最南的火车站”。 在此，可乘坐绿皮小火车在火地岛国家公园观光旅行一小时。 有意思的是，起始站的站名就叫“世界尽头”。 　　火地岛小火车的来由，可追溯到乌斯怀亚刚刚建市的二十世纪初，最早是用于犯人运送石头、木料等建筑材料。 铁轨宽60公分，铁路全长25公里；如今，其中的7公里用于旅游。 小火车至今还靠烧木头驱动。 　　车窗外，时而绿树婆娑。Pipo河蜿蜒在山毛榉树林中，缓缓地流淌在火地岛的原野上；林木间，当年囚犯砍伐树木留下的树桩还时有所见。 　　时而，小火车驶上了高地。 近处苍黄的山坡、不远处澄净的湖面、远处的冰峰构成了层次分明的立体画面；在西风带的作用下，半空中云彩忽聚忽散、如梦如幻…… 　　这是“世界最南的灯塔”。 当然这是一百年前的说法！后来，在许多比它更南的地方，一定建了不少新的灯塔。 　　走到乌斯怀亚小城的一隅，我在这个指示牌前站立了许久 上面标示着：“中国17831公里”（指直线距离）；而从实际的飞行航程上计算，有人说是23162公里。 今生，我还有可能再来此地吗？ 　　火地岛和监狱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岛上出现小火车的十几年前，阿根廷政府就把火地岛作为罪犯的流放地，其中不少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火地岛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环境，使早年的火地岛成了“天然监狱”。 横亘在火地岛和美洲大陆之间的麦哲伦海峡，年平均气温只有5℃，最窄处也有3.3公里，海峡上终年大浪滔天……再强壮的人，也无法游过海峡！ 五十年间，确实也无任何一个犯人游过海峡而逃逸成功。 　　街道旁能见到几家售卖当年犯人穿的囚服，买者多是出于好奇和恶作剧。 在浅黄色粗布制成的衣裤上，每隔七八公分就有一条等宽的黑道。这是为了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能够很容易识别出罪犯而所为。 看到这一切，耳畔似响起当年一个佚名的囚犯（我想不会是杀人犯）流传下来的一首诗： …… 望着落日， 如同乞丐悲伤的眼神， 灾难带来的痛苦让死亡如同行旅， 我坐在这条小路等待落日带来的黑暗…… 　　之前，我对火地岛的帝王蟹早有所闻。 这里的渔民在条件极其恶劣的大海上捕捞的帝王蟹，每公斤售价仅两美元，而在欧洲市场上售价则是二百美元！（我国市场价（冷冻）是四十五美元左右） 夜幕下，我们走遍了圣马丁大街寻找出售加工新鲜帝王蟹的餐馆。很遗憾，由于季节的原因，渔民们无法出海，只有冷冻的帝王蟹出售，只好作罢。 　　乌斯怀亚距离南极大陆边缘仅800公里，是世界上距离南极最近的港口，海上航程仅需两天，远少于新西兰、澳大利亚一周以上的航期。 因此，这里成了许多国家去南极考察最后的补给基地，也是全世界所有经海路去南极旅游唯一的港口，有定期游轮往返。 站在乌斯怀亚海边的堤岸上，我久久地望着将驶向南极的游轮，心头涌上深深的遗憾：本已决定参加去南极旅行，后听了不少人谈到“德雷克海峡”，就知难而退了。 　　“德雷克海峡”为什么令人色变？ 它平均水深3400米，最深处达5248米；宽900公里，长300公里。是世界上最宽、水流量最大的海峡。 由于南半球极地西风带的作用，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峡！ 平时，海峡浪高十几二十米，万吨巨轮到此，摇晃得像一片树叶…… 曾有500多艘轮船、两万多人在此葬身海底；人们称这里是“魔鬼海峡”、“死亡走廊”。 据斗胆前往南极的人讲：行程几天里“水米未进”，苦胆汁都吐了出来；照相机用多层塑料袋严密包裹；返程途中游轮还撞上了冰山，最后由智利海军救出…… 　　让我们把视线从德雷克海峡移开，看看风光奇异的火地岛国家公园吧！ 火地岛国家公园建于1960年，当然是世界最南的国家公园！ 无数的雪山、湖泊、山脉、森林点缀其间。复杂的气候、特殊的地理条件，使火地岛的景色凸显出极地特色。 　　岛上各处景物迥异。 既有野草萋萋的荒原，又有史前藻类覆盖的滩涂；既有岫玉般蓝绿色的海岬，又有亘古不变的灰黑色山脉…… 　　由于地质构造复杂和气候多变，火地岛上的植物千姿百态。 苔藓和地衣是低地和开阔处常见的植物。 在浅滩上、山谷低处，我们经常见到色彩绚丽的苔藓在黑色的石头上顽强生长，和周边铅灰色的火地岛主色调形成强烈的反差。 几只水鸟在苔藓上来回跳跃，不时用尖喙在上面啄食。 　　在火地岛北部的草原地带，人们见到的多是丛生的草本植物。 眼下已是南半球的深秋季节，原野上一片苍黄；劲风吹过，发出萧瑟的声响。 不远处的小山上有薄薄的积雪，它们只有数百米高，人迹罕至。 　　火地岛中部有大片的山毛榉树林，间杂着少量的桦树和柞树。 　　山毛榉树曾是火地岛土著印第安人日常食物的来源之一。 我们看到它的树干上长着一些奇怪的瘤状赘生物，大如拳头。经介绍，才知它曾被人称作“火地岛人的面包”。 一百九十年前，达尔文来火地岛时对此进行了认真地考察。他在日记中写道：“这里有一种菌类，被火地岛人作为粮食而值得注意。这是一种球形的鲜黄色食用菌，它寄生在山毛榉树身上，多的无数……到了坚硬成熟时，妇女和儿童们就大量采集它们，可以生吃……”。 原来是山毛榉树感染了这种菌后，在树干上膨出的一个树瘿！ 后来，这种菌被命名为“达尔文菌”。 　　我们在火地岛上看到树木有一种怪现象：无论是独木还是成片树林，树冠都歪向东南方向。 这就是火地岛上特有的“醉汉林”！ 它是由于此地处于强烈的西风带，强劲的西北风使树木迎风面受损厉害，而背风面树枝正常生长。久而久之，树木状如醉汉。 这个问题在文科高考题中出现过。 　　火地岛是一些动物的快乐世界。 原野上，不时跑过一群群羊驼和野兔。由于它们的天敌很少，再加上繁殖力强，所以数量骤增，是当地人的主要食物。 野生羊驼在我近处的草地上徜徉，认真低头食草，不时抬头望望人们，毫无惊惧之色。它们身形高挑，学名叫“Guanaco”；时不时向游人啐以唾沫，似流露出轻蔑之意。 　　海湾及附近的小岛上，活跃着海豹、海狮、企鹅和其它水鸟，不远处的海中，还有座头鲸出没。 海豹生性羞涩，一见来人就快速遁入水中。座头鲸有二十米长、重三十吨；它是土著人的“食物神”，据说每当居民杀食鲸鱼时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尊为神，还要杀食之？ 　　企鹅摇摇摆摆，彰显出绅士风度，憨态可掬。 与南极的企鹅并无二致。不知是南极的企鹅、还是火地岛的企鹅，游过德雷克海峡而在彼岸生息？ 　　如今的火地岛没有火，只有冰。 又冷又“酷”的冰川，在火地岛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年平均气温低于10℃，冬季经常达到了零下三十几度；极度的严寒，促成了火地岛冰川的形成。 冰川与高山湖泊相伴而生、相得益彰，星罗棋布。 它们基本都属于数十万年前的第四纪冰川。 　　最著名的冰川当属莫雷诺大冰川。 它位于南纬52度附近的卡拉法特市附近，是世界上少有的活冰川。 高70米、宽5公里、面积257平方公里。冰原闪烁着浅蓝色的光芒；目前，冰川每天向前推进30厘米。 它是以其发现者弗朗西斯科.莫雷诺的名字命名的。 每隔二十分钟左右，冰川就崩塌一次；我们看到，状如载重汽车大小的冰块坠入湖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半冰半水的湖面涌起了一米多高的波澜，不远处的游览观光船起伏颠簸，传来一阵惊呼声。 二十年来，共有32名游客被莫雷诺冰川崩塌下来的冰块砸死。 　　去莫雷诺冰川要走过几公里长的木栈道。左侧是长满树木的山坡，大片火红的树叶映衬着蓝天白云，绚丽多姿，令人流连忘返。 站在高处，正值云开雾散。遥远的西北方向露出耸立的雪峰，那是著名的哥塔巴尼亚，是我心仪已久的去处！此时，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它。 　　湖泊总是与冰川伴生。清晨，我们来到了全世界最南的淡水湖——LACO ACICAMI。 晨雾尚未散尽，远方的山巅染上了金色的朝霞，湖面空灵辽远。 　　久久地徘徊在湖光山色中。 近处，是低矮的灰棕色植物丛；不远处，湖面水天一色，亮丽纯净；再远处，是云雾缭绕着的巨大山影。 山的那一边，是座头鲸出没的比格尔海峡。 除了偶尔飞过的一两只水鸟，视野中几无活动的生命迹象；云蒸霞蔚，可以清晰地听见路旁灌木上水珠滴下的声音。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另一番景象，它和眼前的“天涯海角”有异曲同工之妙。 　　火地岛是电影《荒野猎人》的外景地。 冰天雪地、幽暗的森林、惊悚的沼泽、殊死的厮杀……给人以一种狂野、冷酷的感受。 某些时候，火地岛确实如此。 　　火地岛上最早的人类足迹，可以追溯到8000多年以前。 原住民主要由印第安人中的雅马纳人（上图左上）和舍尔克南人（上图右下）构成。 十八世纪初叶，岛上还有近一万的原住民，到现在已所剩无几。 　　在火地岛国家公园博物馆里陈列的照片上看到，原住民当时的生活状态极其原始。他们住在用几根木棍和茅草搭起来的草棚中（上图右下），身上披着用海豹皮或羊驼皮简单镶拼的“衣物”（上图左上），以捕鱼和追杀野兔、羊驼为生，连“刀耕火种”都算不上！ 当年达尔文随船到火地岛时，原住民惊恐万状、如临大敌。为了缓和气氛，船长送给原住民头领一条被子；这位头领愣了一下，接过被子后把它撕成许多条分给其它所有的原住民。 他们还生活在平均分配的原始社会形态下！ 　　火地岛因达尔文而闻名。 1832—1836年间，达尔文乘坐“小猎犬号”轮船环绕世界航行。五年间，他四次横渡大西洋，走遍南美大陆及其周边，深入南太平洋，远赴印度洋…… 他不懈地分析探索物种的遗传和变异，思绪在拉马克、居维叶等生物学先驱的学说中游弋，进行了大量哲学家般的思考，终于写下了《物种起源》这部划时代的巨著，成为“进化论”的奠基人。 　　我在游历火地岛一年多后，来到了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当年达尔文也曾到此考察，之后结束了五年的环球航行回到英国。 我不由地慨叹：从加拉帕戈斯到火地岛，又从火地岛到塔斯马尼亚，二十岁出头的达尔文仅仅依靠以蒸汽机为动力的木桅船环绕世界考察，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且不说心力上的付出，仅就体力而言，也算得上举世罕见！ 　　旅游车在火地岛的公路上轻快地行驶。导游指着远处峡湾边上一座尖利的山峰（上图左上）对我们说：派拉蒙电影公司的片头图片（上图右下）就是以这座山形为蓝本。 我一看，是有几分像，但还是半信半疑。 　　傍晚时分，在乌斯怀亚机场等候航班。此时，夕阳映红了火地岛的上空。 我眺望着晚霞中的海湾，水天一色，云霞似锦；霞光中，安第斯山在天边勾勒出一片厚重的剪影…… 乌斯怀亚，真无愧于“观赏落日的海湾”的美名！ 　　要离开火地岛了，想起了两天前在岛上的一块木牌上写的字：除了脚印，请您什么也别留下；除了欢乐，请您什么也别带走！ 我还想到，如果一个人没有去过火地岛，那他就谈不上“浪迹天涯”。 （特别说明：1.文章的题目借用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但内容毫无关联；2.文中部分资料下载于百度，特此致谢） 2022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