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数蚂蚁（文/梁铁牛）

玉掌柜

蹲在地上数蚂蚁（文/梁铁牛）六月，瓜果成熟。四面八方的人群聚拢一起，涌向集市。 与过去沿街吆喝的叫卖声不同。戴红袖章的城管员开着工具车，喇叭里喊着:大家注意啦，规范摊位，不许占道，文明经营。……卖西瓜的把车顺直点，卖肉的把货架往里归拢一下，还有，嗨嗨，那个卖衣服的，赶紧把地上的瓜皮捡起来放进路旁垃圾箱里……古镇，也只是横竖两条延伸出去的简单街道罢了。只有在两条街道的交汇处，汇集了小镇的行政中心，高高低低的三层楼房露着庄严肃穆，外面是沿街的商铺五颜六色，满是招牌，才显出小镇古老，却透着些许时尚的繁华气象。张嫂骑着电车，从镇子中心摇晃到偏远一点的街道，才寻到一处不碍事的空地。她把蛇皮袋里挖的茅草根、苇子竿、荠荠菜和马齿菜，齐齐整整地摆在地上，端起一杯凉茶喝着，四处张望着，等待有人过来询价采买。刺眼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发出玄幻的光晕。集市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开车或骑着电车匆忙而过的过客，鲜有马车时代那种人潮如涌的场景。听说你家俩孩儿今年都考上大学了，有福气啊。卖西瓜的一边擦着汗一边问张嫂。唉，别提了。我正在为娃们上学的学费发愁啊。张嫂扭头咽了口水。当家的还在外面打长工，回不来，也不敢回来，疫情严重，加上活也不好找，好不容易跟着一个工头干，人家工头脑子灵光，又有关系，总算有干不完的工地活，咱跟着人家混，爬高上低的工地活，没少吃苦受累，工资还算凑合，只是有时候工头的手里周转不开，也会欠账……那都不孬了，总比在家里种地强。种地，虽说一家人有吃的，但是花销大啊，娃们上学，看病啊人情世故啊，根本没钱花啊，我这不也是主贱命，种了二亩地的西瓜，赶紧卖掉了还得给老娘治腿病。卖西瓜的接着话头，唠叨着。 世界上有甜瓜也有苦瓜，日子有幸福也有苦难。而，人生的苦难，却各有不同。张嫂是四川大山里的人家，年轻时被人说媒远嫁到古镇农村。丈夫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做农活就是外出做泥瓦匠，勉强挣些零花钱贴补家用。那时候，农村里传宗接代的意识强，谁家的媳妇不会生个"带把儿"的娃儿，就会被村子里的乡亲们冷眼嘲讽，背后直呼曰"不下蛋的老母鸡"。张嫂真是邪门，连续三年怀孕，找关系拍B超，偏偏都是女孩，最后只好偷偷摸摸的忍痛流产——那时候计划生育严的很，动辄就是砸门锁户，还会绑人。丈夫发誓要张嫂生出个男娃，来继承张家的门庭。没办法，两人偷偷商量出张嫂"出走"的"妙计"，以躲避计划生育。从此以后，村子里再也没有张嫂的身影。邻居们都说张大娃可怜，娶了个媳妇没几年就跑了。为了生活，有多少人太过拼搏。其实，张嫂根本没有回到大山里的娘家，更没跑路。她只是躲生。在随后的整整七年里，她躲进了远在一百里之外的大别山里，丈夫帮她在山里盖起一间茅草屋，置办了最简单的过日子家什，帮她在近乎原始的茅屋旁开垦了一亩地，让她一个人在此种田过活，而张大娃依然在老家的村子里生活，只有每月坐远途车赶来约会的习惯，从来没有变。村民们也早就习惯了张嫂的确是"跑了"的错觉。风寒露宿，独守大山、恐惧和寂寞。张嫂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又连续生下三个女孩，最后又都偷偷送人收养了。山居的第六年，张嫂又一次怀孕，偷偷跑下山找人检查，结果还是女孩。张大娃一声长叹，"俺就是断后的命啊"，就这，留住吧。奇迹再现，是山居最后一年的春天，山茶花要开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浓浓的春意。张嫂怀孕，这次真的是男娃。两口子喜极而泣，抱头痛哭一场，得子的愿望终于实现。秋天，山风已起，松涛阵阵。张嫂带着俩娃在张大娃的陪同下，胜利"班师回朝"——此时，计生的严控政策已经过去，俩娃的户口也顺利登记上册。苦水中泡出来的孩子，最懂得生活的不易。两个孩子在张嫂的拉扯下，渐渐长大成人。张嫂，也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熬成了一枚"苦瓜"——她老了，常年的农活和编筐挣钱的劳作，使得她满脸沧桑，手茧浊厚，指节变形。 "嘀嘀嘀……"，汽笛声响起，一辆黑色轿车滑行到张嫂面前。"大嫂，来几捆荠荠菜"，开车的中年男子打开车窗微笑着，"能不能把你这几样稀罕物都给我弄些，回城里也好送人？"张嫂咧着嘴，憨厚地笑笑，"咋不中？都给你吧，我还得回家给娃们做饭，你们城里没这稀罕物，一共也没多少钱"，说着话，张嫂利索地把地上的东西都装进了蛇皮袋，"50块钱，收你20吧"，中年男子说声"好勒"。车子一溜烟，便淹没了踪影……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来时还是热辣辣的太阳，烤的皮糙肉痒汗水蛰眼，收摊的时候，天上就轰隆隆响起几声闷雷，环卫工一边扫地一边咕哝着"都快收吧，眼看就要下雨了"。张嫂起身，挪车。口袋里的手机蜂鸣加震动，一看是娃，还没问话，那边就哭起来了，"妈，我爹从工地的脚手架摔下来了，人在医院抢救……"张嫂顿时眼冒金星，她无力地蹲下身子，眼泪汪汪。身旁的西瓜皮散乱一地，成群的蚂蚁，在慌慌张张的来来往往。 作者简介梁铁牛，居于南阳，独山玉协会副会长，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大学学历，高级经济师。从事高品级的独山玉收藏经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