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暑,六月节…初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壁。三候,鹰始击。————《月令·七十二侯集解》</p> <p class="ql-block">今天是小暑,虽然热,但暑假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坐在露台上闲翻鲁迅文集,又读到这段文字:“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是百读不厌,令我联想到许多童年的事情来。我的童年虽然缺吃少穿,但天真无知,并不知道另外的生存方式,无所事事就是一种最大的满足。大人都忙,一日三餐之外,对未到学龄的儿童,农村的管理模式就是“放养”,摸鱼捞虾,掏鸟洞过家家,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真正的游戏人生。鲁迅的“百草园”,在我们山村里面,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我的乐趣,比鲁迅先生的玩法,要多了很多去。</p> <p class="ql-block">有时间来挥霍,有自由来放飞,是我对假期要素的基本定义,这样算来,童年大概算是第一个假期。但是好景不长,到六七岁,上学了,慢慢懂事,烦恼的事情就多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第一烦恼的事情要算“挑水”这件事情。我的家乡没什么大河,非常缺水,为何偏叫“水源镇”,我一直都没明白。屯头一口水井,离家有一里路,到了旱季,拿着空水桶蹲在井底,舀完一瓢,要等很久,才能舀第二瓢。我从能挑东西起,不知在家和水井之间往返过多少次,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挑一百斤的担子,这五短身材,是否也是重压之下造就的,就不得而知了。后来中学时候读到刘鹗的《老残游记》,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有水的地方,就成了我的远方。长大以后去了济南,游览大明湖,在趵突泉边徘徊良久,那一汪爆流奔涌的泉水,湿润了我干涸的童年记忆。在宏村,坐在老屋子门前水渠边的青石板上,脱了袜子把脚丫泡在清冽的水流里,火宅焚烧的内心,一下就到莲花盛开的清凉境界。水乡的西湖、新疆的喀纳斯、高原上的青海湖、瑞士的日内瓦、意大利的威尼斯、美国的尼亚拉加、北海道的阿寒湖……我后面到达的这些地方,凡是与水有关的,我都觉得美轮美奂。我的世界观和审美观的形成,不得不说与这缺水的“水源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p> <p class="ql-block">第二烦恼,大概就是缺乏“自由”两字了。在物质极其短缺和社会管制严厉畸形的年代,社会文化记忆的影像,都投射到作为一家之长的我母亲身上来。我母亲是个平凡的农村妇女,勤苦耐劳而又性烈如火,一个人肩挑家里五口人的活路,深知生存的艰难。她对我们未来生存的的深深忧虑,就是体格柔弱的我们几兄妹,如何能够在这贫瘠的土地里刨到维生食物?所以她把这种忧郁的爱,变现为棍棒之下严厉的劳动管教。天刚亮,妈妈就在楼下喊:下田劳动了!夏天夜短日长,睡眼惺忪的我们,脚步踉跄地跟着生产队的劳动队伍,到了田里都没完全醒来。“脚蹬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记得有个暑假,在县城读初中的哥哥回家参加双抢(抢收抢种),因为要急着赶回县城,插秧的时候搞得马马虎虎,插下的秧苗又浮了起来,成片地漂在水面上,妈妈发现了,用挑秧的扁担轮上去,哥哥下意识地撒腿就跑,但稻田里泥水很深,哥哥又矮小跑不快,被打得呲牙咧嘴鬼哭狼嚎。那个画面感,现在想起来依然是暗淡苍凉的。</p> <p class="ql-block">小学初中阶段,不但学校会安排各种支农劳动,暑假参加双抢,是必不可少的项目。读书虽苦,但对于我来说,要比繁重的暑假支农劳动来得轻松多了。要放暑假,家在城里的很多同学都急着返乡,我正好相反,磨磨蹭蹭,要绕好些陌生的路途才回到家乡。绕的习惯,后来成为我假期走向他乡的开始,一发不可收拾:</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从昌吉到塔克拉玛干,一马平川,天空无限辽阔蔚蓝,地面像是天空底部的深色花边,杨树,土墙,棉田,葵园,笔直的道路,风电塔,电线,羊,马,沙地,滩涂,芦苇,加油站,戈壁,各各挟带着迎面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风声,被编织到无穷无尽的二方连续图案里面去……晚上八点多钟,才是黄昏,一轮落日靠近地平线的时候,光芒温和绵软,像一个熟透的橘子一样,渐渐地隐入地平线下面。当天空上最后一片火烧云逐渐暗淡的时候,看看时钟,已接近九点钟。塔克拉玛干~~夜色中的石油城,我们只睡你一晚上。</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延安不一样,这里的沟沟坎坎,千梁万峪,虽然远看着像脑回一样复杂,但你一旦站在那黄土高坡边上,那裸露的黄土,乱蓬蓬灰黑色的杂草,嶙峋的山体,立马就能让你感受到犷放与坦诚,没有半分掩遮忸怩。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不像江南那样的花窗绣楼,小桥流水。你看,半山腰那些窑洞,穴居一样的生存,那是黄土高原拥抱人类的特殊方式~~你不是驾临这里,你是融进这土地里去的。</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西伯利亚广袤无边的森林慢慢隐入夜幕之中,哪怕是在万米高空的飞机上,也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沉重与苍凉,黑沉沉的针叶林无边无际,间隔很久才偶尔出现几点稀疏的灯光,像遥远的星星一样微弱而孤单,仿佛随时要被黑暗中的寒气冻结。俄罗斯虽然国土面积广大,但适宜人类居住的也就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所在的欧洲部分,亚洲部分的西伯利亚地区,遥远而荒寒,战斗民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蒙古人手中攫取,难道就是为了作为布·尔·什·维·克的流放地么?</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在一片青稞地前,放眼望去,青稞的麦芒连成一片,在微风中摇曳闪烁,美极了!我仿佛能闻得到后印象派画家凡高画上的松节油味儿,那颤动的笔触,像一群精灵,沿着某一股暗流在旋转,在升腾,在涌动。《星月夜》和《麦田》里的笔触,比之前的任何画家都更能状此难言之景。</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每一个他乡都是不同的色块,我用这些亮丽的色层,在晦暗的的人生底色上不断地涂抹,才使我的人生画图变得略为鲜明丰富。人生有很多矛盾的事情,比如工作与休闲,要生存就要付出劳动与技术,也需要严格的秩序与管理,这是天经地义的。从土里刨食,到水泥森林里刨食,再到砚台宣纸里刨食,过重的压力与冗长的劳作,感觉生命之流会被挤压束缚,时时生出逃离的想法,所以才需要一个假期,给予自由和时间,来慢慢缓释压力,治愈这郁结的身心。</p> <p class="ql-block">又到小暑了,坐在办公室里,窗临碧绿而幽静的小东江,先前岸树茂密,江面看得不太真切,前几日一场洪水,把一棵高大的紫荆树冲倒了,透过办公桌边最左一扇玻璃窗望出去,江面上的花桥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座宋代以来就横跨江面的拱桥,以及连接两岸的七星山和桂林城,古往今来,曾经是多少文人墨客的诗与远方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诗与远方,是一剂良药,涂在苦难与不幸的伤口上,结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