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选择

葵冢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6-30 17:05 发表于四川

第一章 最强预言智能人的预言

2108年6月5日，周六，立立被一阵巨大的、突然爆发的动静吵醒。那声音已经超过时最先进隔音设备能够主动设置隔绝的频率范围，好像在模拟20级海啸。立立茫然地扫了一下“睁眼即开机”出现在空中的吾凰39.0女性专用投屏，“6月5日，休息日”。

在几十年前、立立还很小的时候，周六被吵醒的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打工人的周末早晨由爱用钻的好邻居喊醒/太阳”的动态；但时至今日，立立只是茫然地想：今天是仿真智能人游行示威吗（注意，在2099年起机器人只能被称为智能人，写入法律）？是人宠自由恋爱合法周吗（又注，2105年，人类和宠物每季度有一周可以合法恋爱，写入法律）？都不是。那大家在干什么呢？

接着，投屏开始疯狂抖动，不断蹦到眼前的消息直拉扯着立立的所有人造血管也疯狂跳动起来：携带世界最强芯片、深度学习万年历数据三十年、曾精确预测旧冠肺炎爆发的时间与经纬度的那位，“千年最强预言智能人”，刚刚做出了他智能人生的第511条预言，或者说，宣判：

“公元2108年6月7日00:00，太阳系毁灭于一个响指间。”

一阵眩晕袭来。立立顾不得其他，尽量将所有的呼吸量都只用于思考，什么意思，难道预言智能人中的最强者也会错吗，难道我国早已掌握了离开太阳系的办法却没有公布，难道我重拾了做梦的能力？

再睁开眼。吾皇已经挑选好最重要的十条信息，立立颤抖着选择了阅览。首先，在首都，首脑已经宣布此刻起举全国之力研究本条预言，（插播：权威专家刚刚已经召开第一次云上会议），并呼吁各国及智能人联邦迅速打开国际共同体紧急合作通道，共同寻找方案。第二条，立立最喜欢的真人idol在全天候直播间中表达自己将马上结束直播，并痛斥所有观众入侵他的生活（读到这里，立立很难过，但难过的情绪一闪而过）…金价大幅贬值接近于破灭…人宠恋人士要求智能人联邦马上释放被捕的人宠恋智能人（该智能人因为有了感情，而被判以无期徒刑）…最后一句是来自男朋友A：“我马上来找你。”

“还有不到40个小时”。立立重新躺回床上。虽然平时努力、乐观、开朗、上进，在人、宠、智能人里也都有不错的伙伴，但立立已经开始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爱豆不直播了、金价暴跌、太阳系毁灭。如果这些不是出现在小时候的梦里，那就是立立曾经幻想过它们将要发生。就像以前的人们会幻想开学第一天宣布继续放假。幻想就是我们期待，而又知道它不会发生，所以才敢想的东西。

五分钟后，A到了。察觉A走进卧室的那一瞬间，立立感到非常寒冷，是物理意义上的低温，就好像太阳已经开始缩小。“豆浆，喝吗？”立立看着A，而后者挤出一个笑脸，“还是热的，我在楼下买的，已经不要钱了，不过我还是给了。”A并没有等立立回答，“外面闹坏了，好多人在跑，有智能人在对抗警察，有人跳楼，地上都是血。卖豆浆的老板娘哭的好大声。”立立坐了起来，A也坐在床边，把手递给立立。“我跟自己说，冷静，只要来找你”，说到这，A放声大哭了起来。立立什么也没说，这是她最亲近的人，她的亲人，她的依赖。立立拥抱住小A，感受到这颗不完美的心脏在跳动。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7-01 14:14 发表于四川

第二章 小A与立立

小A与立立是在医院认识的，准确的说，立立是在医院选择了小A。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立立小有所成，她享受科技，渴望强大，却渐渐越来越绝望地发现在这个地球上（当时立立还没有能力负担前往火星等；但几年后她发现火星同样孤独），无论与谁相处都会不愉快，唯有与自己相处能永远获得及格线以上的情绪价值。

没有谁是，或者说，能够永远是一座孤岛。所以立立想到了克隆。如果世界上再有一个男性立立，那往后的一百年还可以有些期待、还可能可以学会相爱（立立是传统的异性恋，也并不是HPLer, Human Pet Lover）。家庭智能人医生对立立的这一想法大为赞赏，称立立是“保守女性主义先锋”、“跨时代的创意家”，甚至向智能人联邦总局秘密发送了一份调研报告，详细阐释了用“爱上另一个你自己”的口号，呼吁人类与自体克隆人婚恋，以此阻止人类基因自然进化的可行方案。

但当立立在医院等待问诊、顺便观看娱乐节目、联想到一直没学会单手倒立的自己时，她恍然大悟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好像还差点意思。与其让两个立立一起琢磨着学习单手倒立，为什么不干脆让一个立立能立刻学会，哪怕代价是另一个立立永远不会呢？因此当家庭签约医生询问立立此行目的时，立立是这么说的：

“我想要另一个自己，不过不是克隆，而是基因提取，请让他承担我有缺陷的基因”。

医生很惊讶，但在2088年的医院，大家对自己身体掌控的自由度已经很高了，无论在技术还是权利上。医生曾经见过太多奇怪的要求，所以他只是轻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小胡子，就开始敬业模范般地帮助立立进行手术路径设计。

基因修正手术受到当局的严格管控，需要经过资格审查、体检、一人一策方案确定、申请者抵押和承诺、当局研讨、最后抽签获得名额才能实施。但立立的理由充分（为了人类自愿繁衍）、承诺坚决（愿以名誉起誓永远照顾分裂体）、审查合格（查阅近几十年的Enormous Data确定立立是坚定的人类共同体拥护者）、运气极佳（在一个月后的摇号环节就获得资格）。此外当局也认为立立应当变强，来为世界建设做出更多贡献。于是两个月后，立立就在病房中见到了小A。

立立的基因非常强大，所以分裂缺陷基因后的立立也并没有感到巨大的变化。在病房这一个月，好像只是对疼痛的忍耐提升了、思维更活跃了、行事不由自主地谨慎起来。不过她仍然没有学会单手倒立。据医生说，这是由于立立没能学会并非因为生理原因。小A和立立在某些方面很像，聪明、领悟能力很强，在回答过一遍查房护士的问题后，就隐约理解了自己是分裂创造的人类这一事实。此外小A还继承和分担了立立的易哭体质、敏感（而敏锐作为优秀基因，留在了立立体内）、多余的共情能力（立立认为好的领导者必须有一定的共情能力）、仅有的少量软弱。

小A和立立相见的第一眼，就都对彼此十分满意，得益于基因中两人都拥有的“相信第一眼感觉”，立立已经开始觉得余生有了期待。立立拉着小A，看着他的脸庞，开口：“要和我一起生活吗？”小A凝望着立立的眼睛，柔和、温柔地凝望着立立坚定、自信的眼神，回答：“当然，但不要时刻都待在一块。”这是水流的声音，是小鹿的眼睛。立立想起自己之前接受培训时被教导的一句话：你的眼神要像狼、像猫、又像鹿。那时立立曾觉得，自己的眼神永远也不会像鹿。顿了顿，立立补充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小A说：“好，那我告诉你第一点，我需要你的爱”。

干净、直白、浪漫、独立又默契，这就是立立想象中永不会厌烦的爱。强大、温柔又充沛，这就是小A想象中的立立。

A的泪水很快就止住了。即使是立立身体里最软弱的基因，也具有非常强大的适应能力。两人默默地一起坐了会，A拿起豆浆分给立立。立立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已经做好决定，要带着小A一起去海港。海港市是小A一直想去的地方，然而由于分裂个体不能独自跨地区流动，立立又非常忙碌，近几十年都未能成行。行李不必带。财产不必带（靠捡就行，何况金价都跌了）。唯一的Bad event是大堵车。

喝完豆浆，小A果然开口了：“我想去海港，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一个人是去不了的。”A看了立立一眼，用非常善意地目光表达了请求和原谅，“不去也可以，跟你在一起就可以”。

“马上就走吧。”立立简单地回答。“没有时间了。”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7-02 13:06 发表于四川

第三章 理性的赞歌

车自己行驶在路上。A刷新着全球实时广播，立立则看着窗外。37小时后就要灭亡的地球，仿佛只有地球本身并不关心——这也许是因为它是地球上少数的、还没有进化出自主意识的主体之一。“毁灭于一个响指之间”，立立琢磨着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路上最大的骚乱是由抗议的智能人和人类警察造成，这些智能人平时就很不服人类集体的法律规则，想趁着最后的时间发泄。当前双方已经接近到达了武装冲突的级别。“智能人看警察不爽很久了”，A说，“刚刚网上还有人说，智能人联邦理事会就是否打开紧急合作通道，两派之间也已经爆发剧烈的矛盾。”

“亲人派”和“独立派”从智能人联邦诞生之日起就已经吵了很久。拉帮结派，小事开杠，这可能是从人类那里继承来的思维习惯。这些矛盾磨损了智能人的整体力量，却让人类集体在智能人内部的拉扯中收获了宝贵的和平。

“刚刚又有新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人类各国已经打开紧急通道，开始联合研究预言了。”A又说。

“人类是渺小而又强大的”，这是立立的世界观，此刻她再次感叹道。

道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最新的实时民调显示，受访的人类在倒计时40小时里最期待做的事是“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占比高达70%。A握住了立立的手。“还好你没什么朋友，我只想跟你度过二人世界”。小A打趣道。立立从起床开始就刻意地没有看投屏、决心不再回复任何消息，所以居然也被逗笑了。

车开过立立和A总是牵手去逛的那家植物市场。老板是一个独身主义者，热爱植物超过一切。“唯有植物能包容一切，粪便、二氧化碳和误解。”他总说。立立和A相视一眼，A停下了车。在二人世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A拉开车门，牵着立立下车了。

老板看到他们来，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店里有不少客人，立立发现大家买的最多的是玫瑰花、康乃馨和百合。有个小姑娘一边选白菊花一边哭，A拿出一张纸巾给她，得知她是选花给自己，“就要毁灭了，可我还没谈过恋爱”，小姑娘抽泣着和立立说。“那为什么不买点玫瑰，这束就算我们送给你好吗？”立立拿起一束红玫瑰递给小姑娘，看着她陷入了沉思。A也给立立选了玫瑰，红色的。有刺，这是立立喜欢玫瑰唯一的原因。立立给A选了火龙珠，因为看起来很像红豆。

老板已经不收钱了，他在整理每一盆花草；带着金丝眼镜，穿着日常的围裙，壶里喷出的水雾细密柔和，像是他自己在抚摸绿叶。立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老板刚来这条街的时候。他手臂上布满各式各样的纹身，最初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个友好的人，也不敢走进他那茂密的世界里；但老板每天小心翼翼地把不适宜光照的花随太阳运动而数次搬到阴影中去的身影，终于慢慢打动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立立就是他最早的顾客之一。花店里每天播放着中东宫廷风格的交响乐，宏大而又婉转；立立和A在花店躲雨的时候，老板总是给他们送上一壶用新摘的茉莉和雨水泡出来的茶。

A走上前去拥抱了老板，立立也拥抱了一下老板。“谢谢你，让我们总能买到很新鲜的花”，A说。“谢谢你，拉动第一和第三产业的生产消费”，立立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老板回抱两人，在立立的印象中，这好像是他们的目光第一次正面接触彼此。立立这才发现老板的眼睛也像鹿，但没有A的那么湿润。“我也爱你们。带上这束麦杆菊，他会见证永恒的记忆。”

立立抱着花儿问：“还有三十多个小时，你打算做什么？”老板看着立立，年轻、好强、在街道小有名气的立立，好像在看着另一个故人。“很久前我决定救赎我自己，所以我离开从前，来到这里开了一家植物店。我的心事它们都知道。我已经决定要用余生照顾好每一朵花、每一颗草。至于太阳系会不会毁灭，那并不是我该担心的事。”老板深吸一口气，裂开嘴笑了笑，伴随着一个打响指的手势。“再见，朋友们，希望我们之间的美好记忆，能陪伴你们轻松地面对响指。”

车重新上路了，A抱着立立，后者则看着怀抱里的玫瑰花、火龙珠和麦杆菊。“怎么了，想什么呢？”A问。老板最终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其实我好像也是这样的啊。立立想，但她闻着小A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忍不住将头埋在小A的肩膀。香根、甜椒、安息香、西洋杉，那是立立喜欢的味道，像大地一样沉稳。于是立立说：“花很美。”

车一直向海港市开着。午餐立立和小A一起在咖啡店“捡”了三明治吃。店员都回家了，留言板上用擦不掉的记号笔写下了“自助，免费，感谢一直的支持”。路上还有很多店也是如此。一个胖胖的男人从小龙虾店提走了十几斤小龙虾，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般的和周围的人解释道：“我痛风，平时不能吃的。”

当车开到市中心银行门口，路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有人类和智能人好事者拿了武器在兴奋地观望，这些武器中甚至有违禁枪支。还有人已经开始用砖头和铁棍砸银行的大门，立立发现有一个认识的人也在其中。“不会吧，世界末日了还有人抢银行？”A诧异道，甚至不小心爆了个粗口（A和立立都会骂几句脏话，但在彼此面前他们通常不说），“难道金子不是已经毫无价值了吗？”

“之前想抢钱，现在就只是想抢。压抑了许久的欲望，因为一天后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惩罚而暴露。”立立说。

“哎，还好我们都没有暴虐的基因。”A和立立一起看着窗外，说。

“你错了”，立立正色道，“我们只是和许多人一样，选择用理性去对抗它，因为我们是人类。”

“那外面抢银行那些人呢，他们不也是人类？还有新闻上刚刚说的，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变态杀人狂。”A皱起眉头，关好车窗，保护似的搂着立立。

“连基础的理性都没有，的确不能称之为人。”立立说。

“理性是人类的赞歌。”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7-03 00:31 发表于四川

第四章 爱

在与爱人的相互依偎中，时间总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傍晚了，距离“那一刻”已经只有30小时。小A一直给立立分享着朋友圈中大家最后写下的文字、做的事、陪伴的人。车里很应景地播放着坂本龙一的音乐。钢琴灵动，提琴醇厚，在某种不知名的情绪里讲述着谁和谁的故事。当读到“很遗憾没能成为一名歌手”，立立就会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当读到“和家人在一起很幸福”，立立就想起了已经离开的爸爸妈妈；当读到“我爱这个世界”，立立也会想起自己守护过的地方和人们。车愈驶愈快，好像带着立立和A追赶落日。在每个精彩或者平凡的人生中，立立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靠在小A身上，有时立立会浅浅地睡着；A一只手揽着立立，另一只手操作着车辆和投屏。“好像很久都没这样轻松过了。”当立立再一次醒来时，她忍不住感叹。“难道只有末日才是真正的假期？”

“好主意，度假。那还可以有些更有意思的。”小A摸了摸立立的脑袋：“前面有一家摩托车店。我想我可以载你。怎么样，要不要换个车坐坐？”

立立坐了起来，就像以前每一次她做决策时那样沉着了脸色（立立对待决策总是非常小心而认真，在手术后更甚）。A有摩托车驾驶证。摩托车可以获取。没有限行。唯一的问题是，“换车也许会来不及到达海港。”

A笑了起来，眼神中居然有赞许（立立惊讶，因为通常都是立立赞许A，加之A也并不是个喜欢评价别人的人）。

“对，但那一刻虽然是Deadline，又并不是个Deadline，难道不是吗？”A回答，“为了回答你，我想了整整一小时，终于想到了这句话。”

两人下车，在并没有主动开张但却被砸开大门的摩托车店里挑选了一辆小A喜欢的车，黑色，排量很大，够酷。立立带上头盔。好吧，在摩托车的高速穿梭中，我们追赶落日，这样挺末日的。

A载着立立在路上飞驰。在接近城市边境的地方，车慢慢多了起来，这样摩托反而更加具有灵活性了。这个时候，立立竟然又习惯性地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这里的平均车流量是多大，今天和平时相比如何；红绿灯设置合理吗，是否存在有概率会发生的重大过失……迎面扑来的风隐约带着潮湿的咸味，却丝毫没能摇动立立坚强的心。立立不知道这咸味是海的味道，还是小A的汗水味道。A开摩托车又稳又快，立立虽然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却非常安心。风儿吹动了立立的头发，在飞扬的长发中抬头，立立看见了太阳。

那是西边。

落日像一个咸鸭蛋黄。

啊，端午节快到了。

立立抱紧小A。

时光并没有怜悯任何一个珍惜时间的人。奇迹也没有发生。太阳就这样落下去，气温就这样降下来，6月5日的夜晚就这样来了。立立和小A在附近找了一家可以落脚的招待所。“在距离响指只有24小时的时候要不要睡觉”，此时已经是世界云广场讨论榜首的话题（说明人类的交流欲和指责别人的天性永不停止）。无论网友是怎么争论的，在这个问题上小A和立立的结论非常一致：今晚还是应该睡觉。但他们的理由却不同。小A觉得清早醒来看到立立的感觉很不错，而立立则希望能够再体验一次睁眼还有今天的感觉。

睡前A仍然不辞辛劳地给立立分享着云端的实时情况，这居然让立立想起了自己敬业的副官。其实A与立立的默契正在这里。

“睡觉吧。”立立说着，按住了小A的眼睛，另一只手关掉了灯。在一片黑暗中A几乎立刻就感受到立立睡着了。立立做事总是这样“斩钉截铁”，很多和立立相处过的人也这样说，快速、高效、精准。立立的领导曾经在表彰大会上夸奖立立说，“我们总希望一支军队要像一个人，但立立一个人就很像一支军队。”

A知道自己还将会在深夜里遐思一会儿才入睡。这不仅是因为这些基因在他的身体里，也因为A早就习惯了和自己相处。虽然是分裂体，并不能算处处和正常人一样自由，但在这二十年的人生里，A也觉得自己没有丝毫遗憾。小A很幸运自己是立立选中的答案。小A很高兴自己能成为天生就温柔、友好、体贴、礼貌的人。更何况立立总是用各种办法陪伴小A（正如她承诺的那样），这让A即使在一个人生活时也没有感觉到孤单。

小A心里有件一直很想告诉立立的事。“如果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小A（十分不想但不得不）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立立的耳朵，果然感受到她瞬间做好了聆听准备。

小A说：“其实你当时选择交给我保管的软弱，并不是软弱。

那是爱。

我爱你，晚安。”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7-05 00:42 发表于四川

第五章 最后（上）

在最后的夜晚，立立做梦了。那些是梦，还是从前？邻居家养着的一只小黑狗，坐在窗前吃菠萝等着爸爸妈妈回家的自己，没有拿到A+的作业，总是盼望能偶遇的男生（后来立立发现这个男生数学很差于是不再盼望偶遇），飞走了的气球，迟到五分钟的电影，街角的crepe，光脚踩在清澈的海边。

海边，海港市。就在这一念间，早上8:00，立立醒了。醒来的时候立立感到轻松和疑惑。是的，在昨天的梦里并不是筑梦专家搭建起来的那个迷宫，让立立和入侵者都迷失的那个建筑。昨天，立立做梦了，立立梦到了许多已经不再重要的事，那些已经可以消失在生命中的事，不必再占据我的脑容量去记忆，不必再消耗我的心神去缅怀，为什么又出现了？立立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问题，还是地球已经出现了问题——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察觉到立立醒来，小A也睁开了眼睛。此时没有16小时的倒计时，只有我们和一张舒服的床，这是多么棒的世界。A拥抱了立立，“早。睡得怎么样？”

立立说自己睡得很好，甚至做了很多梦，反问小A睡得如何。A听到这个问题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眼睫毛轻轻颤抖，连鼻尖都浸上了一层湿润：

“我没有睡。我看了你一整晚。我一直在心里唱情歌给你听。”

在简单的洗漱后，大家一起吃了早餐（最后的早餐，没有仪式感的立立还是努力地找到了一杯黑咖啡来喝，并不是为了纪念daily habit，而是为了保持清醒）。下楼后A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去用袖子擦了擦车上的泥土，立立察觉A对这辆载满回忆的摩托车已经快速地产生了感情。因为小A在几秒钟内利落地收拾好骑上车，在那黑眼圈浮肿的眼眶上，一双小鹿眼十分期待地看着立立。那眼神已经不仅是鹿，简直是邻居家的小黑狗。立立想着，虽然更偏好舒服地躺在汽车里，但这次就听小A的吧。

但在骑出五公里后，小A停下了车。“我们还是开车去吧”，小A说，“你不是想开车吗？我已经疯狂够了。更何况，我也想抱着你，而不是抱着这辆车，尽管它很不错。”A拍了拍摩托，稍稍俯下身，轻轻地对他说：“你知道你很不错嘛，老兄。”（A知道摩托车并没有意识）说完这句话后，小A起身将面罩掀开，开始扫视周边。路旁的确停了很多车，还有立立一直想买却没有买的那辆。不过，好像都无法开走。A有些后悔此时进行了这样的提议。

立立看了小A一眼，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家里的车钥匙，按下了一个按钮：“我一直让车在后面跟着我们，它马上就到。”说完，立立转过脸去，也扫视着周围，仿佛在欣赏别人家的车装。在末日，怎么还是玩不过立立呢！小A红了脸，有种把戏被戳破的羞涩。A努力地想在立立脸上找出一些得意的表情以此来扳回一城。但立立为这一刻也已经准备了十几个小时，于是用尽全力绷住神经。直到车精准地停在他们面前、立立坐进车里立刻躺下、小A也板着脸坐进车里后，立立都没有露出友善微笑外的任何多余表情。

“现在世界如何了？”立立闭着眼，懒懒地打破了沉默。

“你想知道？那我给你看看吧。”小A用不在乎的口吻慢慢回答道，同时，小A快速地点开了世界云广场，嘴角没忍住露出一丝轻松——偷偷观察的结果与立立的预想丝毫不差。“人类能观测到的一切宇宙数据正常……突袭所有跨国极端组织，没有发现超大型杀伤武器……‘那位’预言家拒绝一切交流……X国公布了已经掌握的逃离太阳系的方法，但时间无论如何已经不够了。”

“还有这么多人在上班吗？警察、科学家，连极端组织的人员都还守在总部？”立立想。

“真牛。”立立决定还是不想了。

下午，城市边境，天气十分晴朗。“过了这个关卡就到了”，A兴奋地摇下了车窗，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这里车好多。”立立说着带上了墨镜。“看来大家都想去海港度过最后的时光。”

但关卡堵车的原因并不在于车多，而是有一位检查官正要求查看大家24小时以内的旧冠病原检测结果。旧冠病毒的本源是上世纪初折磨人类许久的“新冠”病毒。“新冠”被控制住后，在世纪末又再次获得超强变异爆发，变异株被命名为“旧冠”。当时“那位”曾经预言此事，但并没有引起当局很强的注意。在旧冠带来又一次巨大动荡之后，“那位”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场面像极了张衡刚发明出地动仪。

此后“那位”在人类严密的保护和注视下生活了二十年，好在他本身也是“亲人派”。在510次正确预言后（包括提前30小时预言某市地震、让几百万民众得以逃生而无一伤亡等），“那位”在许多人心中几近封神。民调显示有九成的人非常相信“那位”，有95%以上的人时刻关注其动态、期待尽早做好躲避和应对天灾人祸的准备。世界上还出现了“预言教”，今早世界广场上呼声最大的怀疑论就来自于这一教派的反对者。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最大的一场无法躲避的灾难，也正是由他宣告。

路上的人们纷纷开始抱怨，在昨天一天里，谁有时间做病原检测、谁又随身携带了检测试剂盒？还有7个小时地球就毁灭了，为什么还在死板守规？有的人持有合规的证明结果，开始努力地挤向边境，“让一让、让一让”。

立立在车上找出了一个试剂盒，几乎瞬间她就做出了最佳判断。“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担心小A愧疚，立立甚至狡黠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开了句玩笑：“去吧灰姑娘，记得24点前回来。”

原创 陆行 行者陆某 2022-07-06 00:02 发表于四川

*完结篇

“我不去。”A噘着嘴回答（也在立立的意料之中，事实上无论A怎么选，立立都不会意外）。“我们下车看看吧，其实能来海港我已经很高兴了。”

立立和A于是将车停在远离关卡的边境线沿下了车。远处，检察官还是铁面无私地查验着所有人的检测结果；云端广场上，话题“#海港边境检察官工作到最后一秒”已经有了不小的热度。“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他选择坚持做和从前一样的事，他选择尊重自己的身份和职责，直至人类文明最后的时刻。”热评说。小A刷着云端广场，也留下了自己的评论：“有这样的官员是我们的幸运；但此刻我真是不想要这份幸运。”立刻就收获了许多赞同。

立立隔着栏杆眺望着海港，不远处的海岸线清晰可见，海鸥在嬉戏，浪花的声音已经穿过吵闹的人群抵达了立立的耳朵。这就是海港。

此时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两位想进海港？我有办法呀！”

两人抬头望去，一个穿着短袖花衬衫的皮肤黝黑的男人对着他们笑了笑。“我家这里有一条路，可以绕过检查站，怎么样，要走吗？”男人凑近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只要xx钱一位，就让您借道。这最后的八小时，要我说还是在海边度过舒服啊。万一是海啸，还能看个热闹呢！”立立心知遇上了黄牛，但现在还能遇上真黄牛已经超出立立的预期，所以她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犹豫了几秒。小A则已经惊讶得提高了音量：“这么贵！太贵了！而且现在要钱还有什么用呢？”男人努努嘴，向着远方的检察官：“你看到他在工作没？你说他图什么。我不也是为了尊重我的工作么。要过就赶紧，我看你们年轻才来帮忙的。你们不走别人还走呢。”小A听完更惊讶了：“这是你的工作？”男人不耐烦地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只手往他手里递入了一笔现金：“劳驾。”那是立立。

踏上海滩的那一刻，A还没从刚刚的事件中回过神来。“黄牛怎么能是一种工作呢？”小A心里嘀咕道（不能说出声不然会被立立嫌弃）。“不过真是多亏了他，不然今天就抱憾终身了！”想到这，A又高兴了起来。

远处有一家“自助”商店，A建议去拿些饮料，立立则在商店里选了些啤酒。啤酒已经为数不多，是空缺最多的商品之一（其他的是烟、矿泉水和压缩饼干）。看来清醒并不是多数人需要的一项能力。此后的今生，立立大概也不需要了。

在海边喝着啤酒，看夕阳西下。将脚踏入海水，又趿着水珠提上岸。立立开始做一些原来，或者说近些年来并不会做的事。旁边的女孩独自面对大海发呆，背后贴着一张纸条：“我是花花，请别打扰”。右手边搭好帐篷的一家人又开始一起搭建烧烤架，白发苍苍的奶奶不时把每个人叫到身边说话，然后他们流泪拥抱在一起。稍远处的桥上有个男人在钓鱼，但他并不是独自一人，那大概是孩子第一次陪伴父亲做他而不是他喜欢的事。一对情侣路过，男孩对女孩说：“…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对你负责…”，声音飘荡在周边的空气中。一个小朋友看到立立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你是xx中学的榜样榜第一名吗，你是立立吗？妈妈，妈妈快来，我找到了我们学校的神话…”

就这样，时间到了傍晚22点。渐渐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靠拢坐在海岸边。有人在打投屏电话，有人在喝酒明显已经喝大，有人带着耳机听着歌，但所有人都依偎在爱的人身边。连花花都被邀请加入了一对中年夫妇的队伍，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家人。

在云端的世界实时广播中，人类各国纷纷宣布放弃研究，科学家们回家了，也有人选择不回家。首脑发表了讲话，他感谢所有人为破解预言所付出的努力，称赞工作到最后一刻的每个人，鼓励和号召所有人放弃过去的遗憾和仇恨，用和平与爱的态度来迎接最后两小时。

“那位”仍然拒绝交流。据说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诞生和学习的实验室房间。

立立的爱豆又恢复了直播，他对所有粉丝表示抱歉，称自己并不是个有职业精神的人，但也决心再次开启直播，陪伴大家度过最后的时光（但因为立立昨天就决定不看投屏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宇宙第一人宠恋”的智能人被释放了。可惜的是，他的爱宠已经在几年前自然死亡离世。

世界广场上最火的话题变成了“#没说出口的事”，有人在表白，有人在道歉，有人说出了秘密。一位M国的知名政治家纰漏了M国曾秘密发动生物战争的事。

小A在给立立讲故事，那都是立立不在A身边时发生的事：怎么学会了做复杂的菜，怎么深夜带着楼下的奶奶去急救中心，怎么拒绝了告白的咖啡店员。立立由于生活被工作占满，而工作又是保密的，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海浪和小A的声音。

23:55。立立喝了口啤酒，终于开口：“昨天睡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软弱而是爱？”

小A看着立立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而立立只是看着海。小A说：

“我感受了很久，我察觉到‘软弱’基因开始发挥作用前都一定有一件事情发生。有一次是义工中心的小猫去世了，所以我一周都没打起精神；有一次是你好几天都没有来看我，所以我的心情每天都下雨。总之，每次当我爱的人离开我、伤害我，或者我担心伤害他们、舍不得离开他们的时候，我就会软弱一阵子。”

立立无言。

23:57。“立立，那基因不是软弱。那基因是爱。它并不是要阻止你前进和强大，而是想告诉你，你爱什么。立立，你其实也发现了对吗。因为爱，所以人有了软肋。”

立立无言。

23:58。“立立，你现在还爱具体的人吗？甚至大概你也并不爱我，你只是相信我、依赖我。”立立用孤独的狼的眼神看着小A，小A用鹿的眼睛回望了立立，那眼神里是包容一切的温暖，那眼神里是无限宽大的爱：“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爱你。”

立立无言。当年，立立在见到小A后曾经也奇怪过，为什么自己身上从没出现过的鹿的眼神，会成为小A的标志，难道A身上的基因不完全来自于自己吗？医生的解释是，那也许是立立身上原本处于次要位置的基因，在A身上发挥了主要作用的缘故（因为A身上没有那么多的“强大”基因）。

23:59，立立开口了。“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再这样做了，哪怕一人一半呢。”立立喝了一口啤酒，望着海面的眼睛仍然冷静而平和。立立本来是不想说话的，但立立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立立想起自己从某天起，就不再因为背叛而愤怒，不再因为失去而难过，不再因为关心而甜蜜。立立又想起有一次上司要求斗志昂扬连续熬了很久的大家下班回家时，他说的那句话：回家去陪陪你们的家人，去爱和被爱一会儿，不然你们谈什么爱万民？

“不再软弱，并不总是件好事。”

23:59:50。“立立，我爱你。” “谢谢，A，有你陪着我，我很高兴。希望你也高兴来到这个世界上。”

“嗯，我高兴，真的很高兴。所以别难过。”A握住了立立的手。他们躺在了沙滩上。

00:00。全世界都安静了。海浪拍打砂石，海风吹过树叶。世界的声音是原始的声音。人类已经寂静，就像毁灭了一般。

00:00:05。人群中开始有了呼吸声。“万一是50多秒呢，不也是00:00吗。预言可没说是哪一秒。”有人说。于是人群又安静下来，煎熬着。甚至连立立都闭上了眼睛。

00:01。人群沸腾了。与此同时，大家的投屏都开始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世界又重新恢复了说话的能力。“x，预言智能人摆烂了？”在一片大叫、大哭、大笑的激动情绪中，A艰难地给立立传递着信息（并且又忍不住爆了个粗口），“立立你看，预言智能人说什么！真是气死我了！”

立立凑过去看着A的投屏，那条已经被宇宙用户挤爆了的最新报道：

“……他在10秒钟前突然开口，说：

‘我想输一次。’ ”

又有最·最新报道弹出。立立和A一起点击了阅览：“……他称，自己的预言并非不准确。他当着所有学者、监护人和媒体的面要求打开自己昨天秘密写下的第512条和513条预言。“那位”的最亲近的朋友打开区块链保护盒并当众展示内容，上面写着：

‘512：我的第511条预言将是错误的。’

‘513：第一位有了感情的智能人伙伴将被释放，并重新爱上其他人。’

……那位说，自己想输一次，但只能输给自己。那位还说，只有末世才能包容不被允许的爱。相关专家表示哲学，尤其是辩证法，应当纳入预言智能人的前序必修课……”

立立看着爆发出狂欢的人群和小A投屏上蜂拥而至的消息，举起啤酒碰了碰空气。“那位”不愧是最强——因为明天刚好是周一。人类改造地球的行动，几乎一点儿也没耽误。

明天一定会被上司批评吧。犯罪、物价、法律......一堆亟待处理的问题，要先从这里开始。立立的脸颊又严肃起来了，甚至燃起了打开投屏——工作的欲望。还有爱，要不要重新学会爱？立立的眉头皱得更重了。不过，立立也还有一点小小的高兴。看看小A，他正饶有兴致地阅览着云端最新话题：#我后悔了。

旁边人观看前线报道的声音钻进了立立的耳朵：

“……‘那位’是否还能带领人类，是否会被追责、能被追责？智能人难道开始大规模地学会了爱？对于这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在今天之后，我们可能会颠覆自己从前的答案。或许，科技从来都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因为宇宙最强大的生灵是——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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