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龙 || 时光散板（十章）

木槿记忆

一、2021年7月23日

今天，远在北京的作家颜家文老师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贴出了一帧美术作品，名曰《家乡的火车站》。

在题头的文字里，他说：今天作业。家乡火车站印象试作。火车停在站上，车头在山洞里，车尾也在山洞里。

他的画作，笔意简洁凝炼，浸润了他对家乡古丈小县城的斑驳回忆与温润印象。

被他的画和话击中，我即评论道：

1983年秋天，我和另一个同学，从永顺县王村镇（今芙蓉镇）二中，坐船到古丈县罗依溪镇，然后搭火车去吉首市，在古丈火车站停留过。

那个站，跟您画的差不多。

火车票好像是两元钱左右。我们去吉首市，一是看望一个在那儿当武警的同学，二是想转学去湘西州民中。

那时，吉首市火车站旁边的一个小卖部里，正播放着电视剧《霍元甲》，我们站在边上看了好大一阵子。

当武警的同学我们见了，他一直给我们炫耀着擒拿格斗的招式。我们始而新鲜，继而索然，终而厌烦。就讲：莫紧到（老是）讨卵嫌好不好。

学当然是没转成。我们三个人横在州民中寝室的小铁床上紧挨着睡了一夜。天还没亮时，我就被学校旁边纺织厂的拉呜声闹醒，微闭着眼睛，我失落了很久。

回转时，我们买了一个洋薯，一人一半，边走边吃。同学看着不断从身边走过的女孩说：吉首女的，条子（身材）就是好。

同行的同学叫向飞燕，现在已联系不到了。当武警的同学叫向庭刚，现在永顺县高坪乡开个小超市。州民中的那个同学，我已完全记不起了。

回望时，近四十年。心底的多少往事模糊而泛黄。您的画将它们唤醒时，我竟然泪目不已。

年长月久，时光深了。而我，老去了。

二、2021年8月1日

为着弄清永顺土司彭瑊与彭士愁到底是何时成为溪州剌史、逐杀地方蛮酋吴著冲的，几年来，我多动思虑，煞费苦心。

我读过作家翟非的《湘西土司稽古录》，也微信过他。

我问过永顺县文广旅局的文化学者、作家向飞卿。

我翻阅过保靖县文化学者彭文与彭强的相关研究作品。

读了柴焕波的《永顺老司城——八百年溪州土司的踪迹》，又读龙京沙主编的《老司城遗址周边遗存调查报告》。

与其他者众，皆多有问询。在度娘家里，我也成常客。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得其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些东西，在我心里轰然坍塌。

前几月，又在吉首市文史书店购得彭继德与其子彭南辰合著的《老司城土司源流考》。

彭继德出落了，他严谨的考究和考究的严谨，让我肃然起敬。从他身上，我所获甚多，我被洗过。

昨天，彭文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推介了舒绍平和萧旭亮著的《溪州风云》，并附言说：溪州，热起来了！

我竟有点儿不置可否，便评论道：这些天，反复地看彭继德与彭南辰《老司城土司源流考》的相关章节，才知道，我们一些习以为常的历史文化认同，事实上存在不少谬误和自以为是。我们缺乏严肃严谨庄重庄严，我们总是人云亦云，流于盲从。

我实在是有些迂顽和迂腐的。记得曾向彭图湘先生请教摩崖石刻“天开文运”究竟源于何因、由何人所书？“茅故事”正确还是“毛古斯”正确？首八峒是否是土家族发源地？涅壳赖的相关传说依据在哪儿？《明世宗实录》里哪页哪面提到了保靖黄金茶？……我便受到了教诲。他说：佬佬呃，你钻牛角尖搞什么？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搞什么？你要晓得那么多搞什么？……

所以我终究也没什么档次，只能在最底层行走。我总是吃一颗米操一碗米的心，我总是替古人担忧。

而我终归也觉得，读书与思考，于我而言，是永久幸福的事情。做学问，其实是还有比我更傻的人，在做着更傻的事。

很多傻的人加起来，就能成为一轮明月，照亮暗夜里的路。

三、2021年8月20日

（一）

七月份，我在网上拼购了一个包。

包质为帆布，黑色，斜挎，无骨架，到手价一十六块八角钱。

（二）

孩子他妈说：尼姑挎的。

熟人说：像个化缘的。

不过，我倒不会往心里去。

我又不为谁活着。

而且，我总是欢喜无骨架的包更多。限定的局域里，也有自由随意、舒张尽兴的空间，横竖都是一种抚摸和慰藉了。

（三）

昨夜，它的拉链坏了。今早，我就去找裁缝修理，裁缝看了看，让我去补鞋摊。

年轻时，凡物什烂了坏了，总是顺手扔掉，眼也不眨地买新的。

年长了些，也自己学着敲敲打打，缝缝补补。

这不是谁教的，这是岁月长成的。对于红了的花儿也是这样，熟了的果子还是这样。

（四）

摊主宋姓，六十多岁了。我认得他，曾经，他给我上门修理过锁。

他皱纹的脸，你可以理解为成熟，也可以认同为沧桑。

他的微微笑和轻轻语，让我非常地舒服，又间以刚出了伏的清凉早晨怡人，愉悦就成倍地迭加。

我说：你真厉害，修锁修鞋、修水修电、修冰箱修电视，做什么像什么。

他说：不做哪么门搞，没有工作，要吃饭啦。

我说：你哪门会搞的呀。

他说：学啊，想啊。没得的东西，想不到。现成的，看到起的，哪能不会呢。什么东西，道理和原理都是大同小异的。

所学、所做、所思，年长月久，必有所得。做一件事，做几件事，于喧嚣的市井里沉静，遵从生活的本身，何尝又不是我想要的认命、安生。

有一刻，我凝视着他。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我说：我照一下你，好发个微信，行不行？

他说：行啊，你欢喜哪门照就哪门照。

于是，我就拿起手机。他右手纺着摇柄，左手按送着包，让机针细密地在拉链齿间准确地跳跃着。

我按下照相键。律动瞬间凝结。事实上，我多少次这样处理过事物。多少独有的空间里，它们各各忽忽回归青葱鲜活，无需解冻，它们兀自轻漾、灵动。这才是事物的本质，我所理解的永别和泯灭，不过是我看不见事物的另一种颜容与模样。

他说：好了。

我说：好多钱？

他说：两块。

我说：多谢，走了，祝你发财。

他没说了，抬眼看着我，无声地笑了笑。

（五）

路过一个水果店。

买了半个西瓜，店老板当面划开的。半个，还是大，十来斤。瓜肉粉红而水灵，想着就好吃，煞是诱人。

我嘱店老板，处理成小块，用两小盒盛装，覆以保鲜膜，打包。

买西瓜，是次子昨夜交待的。他的交待，便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从不敢也不会抗旨。

多少回，他气得我眼睛溜圆、泪水长流。他妈常揶揄我贱。

我想，我是贱，贱骨头的那个贱。但我又是多么聪明啊，我绕得回来：亲生的，亲生的，不记恨，不记恨；这一辈子，他也就和我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十八九年啊；不要紧，不要紧，他还是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啊。

有人同向而去，有人相向而来。车流也复如此。世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再过几天，他就要去铜仁读大学了。那个万事都不晓得的小臭虫、小混蛋，就要如我般，行走在人世的街巷里了。我的舍不得，天地间也装不下。但聪明如我又绕了回来，在丛山里的偏远小县城折腰，终究可以随他去万水千山地见见世面、看看风景了。

（六）

单位大门边的人行道上，聚集了医护、城管以及交警等一应阵行。

原来是设立了街头流动新冠疫苗注射点。

县里正进行“清零行动”，今天是最后一天。

一场疫情，让我严肃冷静而深刻地去审视与思考并认同了我们的党和国家。

我的认知是疫情这样性命攸关的切入，是渐渐缓缓的由衷，它出于我的灵魂深处。

就在前些天，我写了一些关于抗疫的分行文字。我把它命名为《我想对你说》。县委宣传部易果副部长安排朗诵编辑后推荐给了湖南日报的“新湖南”客户端，即刻就被采用。

但是在朗诵编辑和采用里，无一例外地都删除了结尾的那一段。也就是说，文字是没有尾巴的，稍显断裂。

因为对朗诵不是太满意。后来，我去找吉首大学师范学院的沈进老师，因她重感冒而未果。

于是，我转而惴惴去找江苏徐州的好友李荷衣。她随即应承了。过后，她天才天籁的朗诵，给我的文字注入了另一种鲜润与生动。

再后来，湘西州音协副主席、县文化馆馆长、作曲家张君林听到后，随即组织编辑后把它推送给了湖南文旅云新媒体平台。

我的文字反复出现，不为讨巧，也不是蔓延。

我的文字，它是我的血肉，它是燎原。

最后的后来，在和易果副部长推心置腹的袒露交流里，我说服了她。更确切地说，我无需刻意地迎合与争辩。是我的赤子的纯粹，获得了她的认同。

我那个文字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有时想想

其实，生活在这个国家

挺好的

四、2021年8月29日

（一）弈

去给次子买早饭，经得老政府门口那条名曰政兴路的小街。街边，有两个对弈人，正无视一切的存在，专注于眼前的方寸江山。

车、马、炮、卒，于看不见的硝烟里，杀得天昏地暗。

（二）郁

不远处，还有三两的擦鞋人，看见走着的我，便嚷：擦鞋，擦鞋。

既走得近，发现我穿的是凉鞋，便停声，又将眼光看向更远处的来人。同时，将揽嚷洒出去，在一种圆润里，有如渔夫撒网般的良好线条。

人行道上的桂子、玉兰等树木，皆郁郁葱葱，酣醇地将他们掩映着。秋阳温润地从枝叶间跌落下来，又在一种斑驳里，将一切都渐渐消融。

（三）愉

次子十九岁了，何为不自己去买早饭？曰：九月七日，我就要送他到铜仁读大学去了。

多少年前，父母送我出门读书，他们的心念，我不晓得。多少年后，送次子出门读书，我自己的心念，我是晓得的，那是断了线的雨滴和泪水，那是撕了、裂了的一地珠玉。

于世间行走，那一角、一落，那一风、一物，那一感、一念，都是牵绊、都是抚摸、都是馈赠。

五、2021年9月1日

（一）

今天，按照县里关于“防返贫监测走访”的相关要求，我和支行一干人下到了“乡村振兴”驻点联系村--保靖县普戎镇块洞村。

块洞，是土家语。大抵而言，就是多石、多洞而少水的地方。

走访是全覆盖式的，就是要不落一户地遍访。

村里共有三百多户人家。我和共同驻点的县红十字会另一名工作人员被分到母寨组的第七小组。七小组五十多户，依一个山坳，杂乱地散落开去。

（二）

块洞是革命老区。

1934年冬至1935年春，红二、六军团十七师四十九团在这儿闹了一阵革命。红旗漫卷，一千两百多名保靖儿女追随他们，去了更辽远的天地，血染万水千山。

而现在，没有硝烟，也没有枪炮声。沉静的天空，呈现着一种安然的湛蓝，不见丝毫血红。

出了伏，天气依然热得不行。

村民们，多在屋檐下消停。他们正越来越多地被从土地里解放出来，直起腰板。在日渐风清气正的时代，他们的年成，愈加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三）

实在是太安静了。

青黝的岩群无声，翠碧的林莽无声。鸡们不飞，狗们也不跳。隐秘处传来的蝉鸣，是另一种更加的无声。

这已然脱离了贫困的寨子，就像一个静美的新娘，正待乡村振兴揭开她的红盖头。

这样的安静，正消融着世间一切的喧嚷，还有苦难。

（四）

有一片苞谷地。

茁壮的苞谷杆，骄傲地挺着身姿。

苞谷业已成熟，铅华已被洗尽。

成熟的颜容，是那种黄到褐的枯和干。

崇敬来自于一眼望穿的真切。

无遮无掩，也无需遮掩。

（五）

一户大门外远一点儿处，有一蓬葱笼热烈的芭茅。

微风里，它兀自轻漾、轻扬，还流淌。

近一点儿的大门外边，一蔸小酱果儿树，正次第挂果。果儿们绿的绿，红的红。绿的嫩柔，红的娇羞。

入秋了，有些人儿，行将远离。有些瓜果，接踵而至。

（六）

一户的院墙里，正飘逸出浓烈的馨香。它来自于一株茂盛的金桂。

多年前，老家的天坪外，也有一株金的桂。在我很小时，它由父亲悉心手植。

后来，政府强行征收老家大片良土沃土。父亲手刃了他手植的柑与桔，却独留了那株金的桂。因为，它可能值个好的价钱。

再后来，弟弟们把它卖给了别的人家。别的人家，或者是个上好的人家，出得起钱，留得下它。而我与它，情深、缘浅。

现在，我暗自贪婪嗅闻。但我却握不住，那抹香。那抹香，它只属于，那户院门深锁的农家。

（七）

一户的堂屋里，有一个孤独的女孩，和她孤独的婆婆。

女孩低头玩手机，女孩是个大学生。

婆婆似看非看地望着某处。86岁的她，除了视力有些差，其他机能各各尚好。

她们，是两种质地不同的孤独。

婆婆注定要行将归山了。而女孩，这个秋天就要上大二，她注定，是要走得远一些。

问过规定的一些基本情况后，我看了一会儿她们家门前那条窄小的公路。那上面，每天会跑过两趟公交车，把一些人和一些梦想，载往山外。

欣赏一些事物时，我使用过“相映成趣”。而此时，回过头来凝视女孩和她婆婆，我或者更欢喜使用“相依为命”。

六、2021年9月4日

（一）

上午，微友“沉静入海”在微信朋友圈问我：

卢哥，我总以为单纯的点赞没有什么意义，文字人总是要说点什么的，说的不好请您多多包涵。

这是我的初心，打心眼喜欢您的文字。读了您的作品，感觉自己无论是词汇，还是情思都差太远，还是要多读书多走，多写。

我想请教一下您一般看哪类作品多一些，还有，有没有自己觉得比较喜欢的作者。

（二）

还是上午，我回答他：

感谢你的喜欢和谬赞。我其实是半桶水。

我的写作，有过朝向，有过功利。但更多的，是自卑、自怯和困顿迷惘。

我现在的写作，更多是由衷的喜欢。心里的很多结以及行走的孤独都需要写作的消解与陪伴。

我年轻时稀里糊涂地读过一些名著，博而杂，且囫囵吞枣。又因年少轻狂，乐而忘归，几没动笔。

现在，我的阅读，是漫无目的的。

我不知道我应该去读什么，我只是由着心。比如：这段时日心里想读红楼梦，我就会去找来读。读的过程中，心里又想到其他的书，我又会放下读了一些的红楼梦。

读书是有要义的。要更多地了解读者，了解他所处的时代。要思辨地去读，一个作者，他想表达的是什么，他又是怎样表达的，要弄清楚。要读得进去，更要读得出来。

要读评论（价），要知道一些文学理论，但不可全信它们。

于我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非常特别推崇的作家。一路走来，接触到的古今中外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我都很欢喜。他们像漫天的繁星，也像遍野的繁花，明亮闪烁清香芬芳。

我并没有多少词汇量，也认不得多少汉字。

但我总是以为，这个倒是要多多益善。好在书虽所读不多，但我总是更留了一分用心。度娘，给了我简便的顾怜。所以一直以来的各样邂逅，都给了我丰厚的滋养。

我现在以后都不会考虑加入什么协会之类的事。好像那些更多的除了喧与浮之外，并没有多少关乎写作的成分。而且，那也实在不是我内心想要的。

写作源于生活，没有生活，又能写什么作？爱生活吧，它就是写作的本身。爱到什么程度？去问一下爱情就晓得了。

写作不能成为工是，它其实也不是。它是一个个鲜活灵魂的律动与呈现。悲悯、关切、善良、爱、希望、观照、审思、干净、坦荡、拥抱、深吻等等等等都是恒久不变的原素。

恋爱时怎么开口，写作时就怎么下笔。写作的路径，都是遁着爱留下的踪迹。

水本无形，写作亦然。诗歌、散文、小说，凡此种种，皆为水流之形款。形款之盛装无它，曰：尽皆水。

以上赘言，出于本心，辞不达意处，敬请海涵。

愿你笔端生花，笔底风云。

喜欢遇到喜欢，都是托了文字的福。

昙花一生，当不负，文字缘。

七、2021年9月18日

今天，要去龙山县靓房镇苏竹村参加同事彭官荣的婚礼。

早上，决定吃点儿东西再出发。

就去街上。出得门，右折未名小巷十余步，便在拥挤的人流里发现了一丛景象：两个老妪，拄拐，相搀，徐缓，轻移。

从她们弯曲的后背望向前去，相向的人流，正不断地为她们让出一条路，恰到好处的怡人秋风，正温柔地抚过她们白雪的发和山坡的背。

我静静地跟在了她们身后一大阵，我忘了买早餐，也忘了我身处最最低微的市井。我在一种恍惚里沉迷，不能自已。

不知道，有一天，当我老去时，也会不会有这样的低语、这样的亲密、这样的搀扶、这样的相依……

今天，注定遇见执手和相依、美好和甜蜜，这浓情流蜜的世间，四季葱笼，生生不息。

八、2021年9月22日

阳光正烈，午时当盛。

保靖县城食为天小餐馆，耄耋的彭图湘、不惑的方君才与知天命的我，又不期而遇。

吃的是腊肉、回锅肉、性肠加菜豆腐。谈的是村言俚语、风情民俗。

从民谣山歌、薅草挖土，到尘世仙界、畜类人等。浓淡荤素，说是三个作家，实则三条村野鄙夫。

比饭菜更富营养的是，彭图湘又即席而歌，手舞足蹈。虽无多少得意，却尽皆忘形。

好比去山间找枞菌，我又捡得几朵。又如松枝间漏下的鸟鸣，我又拾得几粒。

望着他，我便想，这座珠穆朗玛，这座富矿，哪年哪月，才挖得尽、掘得完。

“你莫喊我老伯伯

我是漆树发嫩叶

…………

“风吹麻叶一片白

你的事情我晓得

……

“蜘蛛起窠在屋檐

狂风一吹两半边

破了破了又来补

烂了烂了又来连

“鸡婆屙蛋蛮咯打咯

全靠鸡公点点儿药

…………

“你姐长得嫩泡泡

好比豆腐下石膏

筷子拈你拈不动

调羮舀你动摇摇

…………

“山上烂了好多柴

世上死了好多乖

只见活人死起去

不见死人活转来”

呜呼！这明丽、高爽而辽远的秋。

九、2021年9月23日

今天是秋分，我告诉直射的阳光，我从未想过，什么平分秋色。

早晨六点多，就自然醒来，也无所谓洒扫庭除。

抹把脸，空着肚子，就往湘西州人民医院一路急奔。

孩子他妈，到去进行甲减常规复查，口腔也急需看医生。想到少时老师骂我的“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我就忍不住发笑，也好，我的笑，冲淡和减少了我对她病情的担忧。

到了医院，才晓得，钱，是公子、是公主；钱，比金钢石还硬；钱，比亲人更亲；钱，真的可以救命。

到了医院，才晓得，人，不过就是一百多斤肉。

到了医院，才晓得，那些吹过的牛皮，是多么可笑不堪一击；那些蹉跎的轻狂，是多么脆弱沮丧颓废。

到了医院，才晓得，精神和肉体常常分离。作为一种动物，人，原本无所谓高贵与卑微。

如果哪天去了，不过也就是果儿落了，灯儿灭了，风儿停了。

十、2021年9月24日

（一）

不断地在有人神情自若地横过马路，就像走在他们自己家里的坪院和菜园。

而人行道红灯，兀自鲜红地、孤独地闪亮着。

我过我的，你亮你的。

你管得着吗？你操哪门子心？

（二）

若有冲突，一般就用权和钱解决。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清出来的种种稀疏的关系。

很少去讲制度、原则、规矩和法律，那些不都是人给定的吗？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事情闹大了，谁也收拾不了台面时。

小地方，就比如我所在的小县城，呆久了，就麻木了。就如古人讲的“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低头抬头，见的都是彼此，那么，比的也就是彼此了。比如：

他买的什么车？

他购的什么房？

他用的什么手机？

他孩子在做什么工作？

你想和他讲讲爱情，刚开口，他就说：“呵呵，你还有爱情？不就是过日子吗？”

你想和他说说梦想，刚开口，他就说：“天，你还有梦想？算卵了，莫讲那些。”

（三）

他在公共场合了吐口水，你才说了一下，他就说：“你不吐口水吗？”

他随地大小便，你才说了一下，他就说：“你不解手吗？你不是人吗？”

小县城，有一张血盆的口，会慢慢将你活生生地吞噬。

小县城，有一双残忍的手，会渐渐将你眼巴巴地磨蚀。

死去的，死了。

活着的，其实，也死了。

（四）

9月4日下午，带即将去读大学的次子回老家永顺县。

车停猛洞河宾馆。宾馆大门口，三岔路的街。

我和他妈，想都没想，就穿过了左边路口那条没有人行道的马路。

过得马路，看看后边，没见次子跟着。用眼睛寻找，原来，他正穿过右边那条马路的人行道。左走几步，复又穿过再右边那条马路的人行道。

倏然间，我心里汗颜无比，也欣慰有加。

在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小县城里，被我教训惯了的次子，一次一次地拯救了我。

在司空见惯昏昏噩噩的小县城里，我相信爱情、崇尚梦想，我改正缺点、承认错误，我用心读书、认真思考，我由衷地写作、我殷切地表达，我可能需要用尽半生，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