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春意融融的时节,但20多年前的那个四月,却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倒春寒,记忆中的那些日子有如一根寒冷的针,每每想起,便泛起锥心的寒意。</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阴冷无比,临近傍晚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和母亲简单收拾了几件洗漱用品和衣物,撑着伞,狼狈地挤上了通往市区的中巴。大雨拍打着破旧的车厢,雨水沿着车窗玻璃汩汩而下,模糊了窗外的一切。母亲默默地凝视着玻璃上一条条蜿蜒的水流,长久无语。白天就诊时医生的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们的心里,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不像是个好东西,赶紧入院开刀”。</p><p class="ql-block"> 母亲也曾提及过乳房里的肿块,但在那个没有网络、健康知识匮乏的年代,它压根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不曾想这小小的肿块竟会是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看着心事重重的母亲,感觉一切宽慰的话语都是那么苍白,已到嘴边的“肯定没事的”终究又干涩地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因家中子女众多,刚满六岁,母亲便被过继给了远房的姑母,幼小的她牵着姑母的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从无为来到了铜陵。经历过住土坯危房的担惊受怕,经历过每日担水的辛劳,经历过抬大土、下精砂的精疲力尽,经历过招工被顶替的辛酸无奈,幼小的女孩逐渐长大,为两位老人养老送终,用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撒在石缝里的一棵草籽,冰霜雨雪没有让她低头,她生长得倔强而又阳光。她勤劳朴实,节俭持家,把每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她热情爽朗、是非分明,对看不惯的人和事从不假以颜色;她善下厨,米饭面食样样拿手;她精编织,再复杂的款式和花样也能完美复制;她自己砌鸡舍孵小鸡,实现了鸡蛋自由;她热爱园艺,童年的记忆里被她种满五颜六色的花……,没有享受过母爱的她把最深厚的母爱放在一粥一饭里、缝在一针一线中全部给了我们,用粗糙的双手把清贫的生活过成了美好的诗歌。</p><p class="ql-block"> 手术前的那一夜,我和母亲一夜无言也一夜无眠,我们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个玩笑。</p><p class="ql-block"> 命运终究是没有眷顾到医院里这个小小的角落,在手术室外听到那最不想听到的结果时,我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p><p class="ql-block"> 等待母亲从全麻中苏醒的时候非常艰难,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可怕的结果,想在那一刻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但练习了几次却总是忍不住地红了眼眶。然而一切终究还是多虑了,当母亲看到自己缠满纱布的身体时已是心如明镜。“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母亲仿佛已经洞穿了人生,反过来安慰我们,那份释然、淡然面对生命的态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p><p class="ql-block"> 彼时的我刚刚20出头,从未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存在的价值,从未直面过死亡,因此当那个良夜揭起面纱偶露狰狞一角时便脆弱地不堪一击。人生只不过是一趟单向行驶的长途列车,每个乘客都希望能平安到达终点,但当有人接到提前下车的通知时,恐惧、害怕、不舍、留恋瞬间便将他们的意志摧垮。而我的母亲却无惧无畏,仍然从容不迫地欣赏着风景。即便是现在,自忖自己仍是无法像母亲这般坚强和如常。</p><p class="ql-block"> 岁月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尽管后期又经历放疗化疗,经历过不小的手术,但20多年来,母亲劳碌如常、坚强如常,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也不愿意别人把她当成一个病人,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病而给子女增添一丝麻烦。正是凭着这“无欲则刚”的坚强,母亲成为一个病魔压不垮的斗士。而母亲的这份坚韧的勇气和不屈的意志,也深深镌刻到我们的记忆和血脉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