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芜梆子”的悠悠情结

李东川

在老家“卧云铺”村的这间小石屋的墙上我看到这样一段记述:“抗战时期《泰山时报》经理部不仅想方设法筹措报社经费，采购物品，还承担着战时邮局的工作，武装押运稿件、报纸，随时面临遭遇敌人的危险，经理部配有七匹战马，确保两日内将出版的报纸送往所辖七县各处。卧云铺的李在永参加了经理部工作，经历九死一生的战火洗礼，成长为一名英雄的战时邮递员”，看到这段文字，我默默低下了头，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流出。 2019年，在建国70周年之际，98岁的老爸在接受有关媒体采访时的留影。 2019年1月卧云铺村的乡亲们前来看望老父亲——前排左起:闫德成、李在永后排左起:李东川、吕凤祥、王子华、刘新奎 2019年7月8日，我陪老爸专程回老家“卧云铺”看唱大戏。老爸的左上方是爷爷奶奶的老屋，看到右方那盘碾，我眼前又映现出了1961年我们跟老爸回老家时奶奶推碾的身影。 据说这次唱大戏，得演10场，是莱芜梆子剧团送文化下乡的演出，据说晚上的演出很是火爆，吸引了周围七村八庄的村民前来观看，我就在琢磨，正宗的莱芜梆子剧团之所以能来“卧云铺”演出，应该和这里悠久的“唱大戏”传统有关吧。 我的老家，美丽的“卧云铺”就座落在这群山环抱的白云深处，如今它已成了济南乡村游的热门景点。 前几天，卧云铺的村书记刘新奎来电话说:老家在六月初六(2022年7月4日)唱大戏，邀请我回老家去看戏。 我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 过去，老家都是在春节期间唱大戏，老父亲在世时每当说起老家唱戏的事，眼睛都会发亮。他说他十多岁时还在村戏中跑过龙套，后来还成了个角儿，演小生。 当老父亲说起这事时，我就在心里算计，他说这事已是80多年前的事了，他还说起爷爷那时也是活跃分子，常常在村戏中演个小角色什么的。 我一算，老家唱戏的传统至少在一百年以上了吧。 1961年，我和妹妹跟老爸回老家，那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家的大戏，我记得那时大爷还在戏里演了个角儿，究竟演的什么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儿了，好象演得是个花脸吧。 1971年我回老家后，那些年的春节老家照样年年唱戏，只是大爷不登台了，大哥代替了大爷。 大哥模样斯文，于是他扮演的是小生。 也记不清从哪年开始，村里唱戏改到了每年的六月初六。 我觉得这日子改得好。 春节时期的老家，山里北风刺骨，大家都踡缩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看戏，很是受罪。 卧云铺唱大戏历史悠久，名气很大，所以每当唱大戏时，邻村邻庄的乡人们都会从十里八里外赶过来。 自从唱戏改到六月初六了，邻村邻庄，甚至于在博山、莱芜城、章邱的乡里乡亲们都会赶回老家来一聚，看戏已成了一种由头了，人们更注重的是由看戏这一传统文化活动走亲访友，借以倾诉对家乡的思念，于是看大戏便有了种寄寓乡愁的意味儿。 上百年的唱大戏渐渐生发出了一种浓浓的仪式感，成了从卧云铺出去的乡亲们寻求归属感的凝聚力。 2018年，已经97岁的老父亲回到老家看大戏，那时他已是自从有了这个村以来最长寿的老人了。 村里专门给他安排了坐位，我就坐在老爸的身旁。 在太阳下，老爸用手为自己搭了个遮阳蓬。我看他那个神态，就知道他其实不是在看戏，而是在戏曲锣鼓声中追寻那些逝去的岁月。 老家这片热土确实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少年时期的“三年私塾”:青年时期的“抗战生涯”和“淮海战役”，“进军大西南”...... 还记1960年代，老爸有点工夫就喜欢操琴来上段戏曲，那时听不懂拉得是什么，只是听着好听。后来回到老家，听着唱大戏的熟悉曲调，才一下反应过来，老爸那时拉得原来是“莱芜梆子”。 我挺喜欢莱芜梆子的，尤其是它的声硬、音直，唱腔粗犷激昂、刚劲豪爽、高亢奔放，总是让人一下联想到“秦腔”。 那次在老家看戏，乡亲们专门为老父亲宰了一只羊，操持了一桌饭，村委领导和乡里乡亲20多口人参加了被我视为的“家宴”，就在那次家宴上，老父亲高兴地说起了他年轻时在村里演的戏，说起了老家的戏带给他一生美好的记忆。什么《五世请缨》《穆桂英挂帅》《打金枝》都是从老爸的叙述中知道的。 他说他明年还要回老家看戏。 就是从那次老爸的叙述中，我才豁然明白了“莱芜梆子”已经成为他们那代人永远挥之不去的情结，并承载着一代又一代背乡离井的“卧云铺”村人的悠悠乡愁。 2020年的疫情让老爸回老家看戏的愿望化为泡影。 记得2020年六月初六的前几天他就一直念叨着要回老家看唱大戏，因为疫情的缘故终究未能如愿。 2021年，又是一个六月初六，老爸则是在五月份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2021年10月100岁的老爸永远离开了我们。 无疾而终的老爸走得很安祥。 有濒临死亡经验的人曾经描述过临死那一刻的思维——像过电影一样急速从脑海中滑过，能够在一刹那间映现出人的一生。 我想老爸在离世的一刹那间，他脑海里一定会映现出在抗日时期他骑着战马奔驰在驿道上传送《泰山时报》和各种情报的映像，耳边也一定会响起莱芜梆子那高亢激昂的唱腔...... 2022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