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篁耕读,吾心悠然

和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光如缁,总可不经意间衬托出本性的自然流露;人生无常,唯有恬淡心境方可随遇而安。花开花落,莫道篁林耕读苦;年华似水,长忆箐屋心悠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个世纪的1975年元月下乡插队,说是到农村安家,然行李十分简单,哪像现在外出旅游两天,车后箱便大包套小包层层重叠码放着。那时携带的行李,就是一个塑料布包裹的被子与垫絮,一个装洗脸盆与鞋子的网兜,一个半边装换洗衣物半边装书的中等木箱,另加一个小提琴盒,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虽然安家的行李十分简单,可塞满脑子的思绪却格外沉重。红尘长亭,演绎着悲欢离合;长路漫漫,诠释着黯然世俗,这或许是每个知青的宿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当天下午乘长途客车到达梁平,在县武装中队任职的表叔接站后,第二天带我到县委知青办办理好落户手续,第三天找了县武装部唯一的一辆北京212吉普车,一早将我们送到城西礼让公社竹山脚的玉石煤矿处,剩下十多里的古“巴间道”,就只能启动双脚翻山越岭了。攀爬在巴间道上,很难想象当年为贵妃送荔枝的驿卒,是怎样在这样的路上快马疾驰?</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下乡第一次进竹山所行走的古蜀“小巴间”道,古代之国道,而今已是松茅遮蔽,竹篁乱窜,几乎不能再通行了。</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后,我们到达公社,办理好手续,继续向距公社几里之外的大队行进。在大队办好手续,再走向几里外的生产队。当然这些行程都是爬坡上坎的崎岖山路。唯一的是一行人穿梭于篁林中,行李由表叔找位社员作向导且挑着行李随行,我们空着手行走。即便如此,那一天也累得不轻。我不解的是,表叔川西人在梁平当兵,怎么与竹山里的人都那么熟悉,言谈举止丝毫不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所在的生产队位于梁平百里竹海腹地的大峡谷中,地名百里槽。由于全队二百多口人几乎都姓刘,亦称“刘家后河”。生产队共计一百多亩田土,星罗棋布散落在方圆数里的篁林中。劳作穿林去,但闻阶篁淅沥响,露叶参差光;拾柴入龙潭,可见山涧迭瀑细烟,林下溪流婉转。此风水宝地诗意盎然,篁筱怀风,蒲陶结阴,林海千年,饱含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我的老屋,已成一片废墟,只余条石屋基隐隐可见。队长说你如果前十年想到退休后回来避暑或居住,我可以想法帮你重建起来,现土地都交旅游局了,没法办了。队长这番话,还是令我及其感动。当年乡下吃百家饭的味道与情怀还一如既往。</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四天,表叔离开返城,县中队不可一日无主。客去空尘塌,寒冻助清冷。我亦开始了劳动的第一课——出工挖堰河。生产队要在溪流上修一条拦河坝,引水到打米房,用一台水轮打米机为全队社员打米,这也是山区无电的无奈之举。几天劳动下来,诗意不再,满手水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修拦河坝急需要水泥了,满手水泡未消的我,接着几天又与大家一起翻山二、三十里路,去天生桥县水泥厂挑散装水泥,这一切我都硬着头皮,咬着牙关同社员们不分彼此地干,直至开春后挖干田、点包谷、栽红苕、砍任务竹、纸厂挑煤、供销社送纸、挑分配化肥、挑粪施肥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幽篁林中,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只是这美景下劳作,事事皆艰辛,楚楚疾苦声。有多苦多累自己心里最为明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约两个多月后,住在我队,与我隔壁院子的大队范支书见我非干活偷懒之君,也觉察出了我的窘况,一天叫着我当社员面,提着嗓门说:“我给队长说好了,明天开始,你就到大队护林哨去护林。”随后压低嗓门轻声道:“队上高强度劳动,时间长了你顶不住的。你不要跟社员比,接受锻炼嘛,适可而止就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大队向东出山,需翻越明月山巅,有三条险峻的石板山路,分别是太子坡、金银坎、喵儿石。调我去的金银坎护林哨居中,是我们生产队出山的主要道路。护林哨建在接近山顶的一溜陡峭山坡的转弯处,所以也称大弯护林哨,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护林哨在石板小道旁建有两间木结构房屋,约二十余平米,一间用做饭一间睡觉。那房屋小青瓦竹夹壁,掩映在林篁中,远远能看见露出的一个屋檐角来。我窃喜来到一个</span><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淡然心寄水云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有神仙与之暗相往来”</b><span style="font-size:22px;">的世外桃源,暗叹这里不愧是个坐对西山读,淡然忘世俗的超凡脱俗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个护林哨都由两名护林员长期值守,每人每月轮流休息几天。我与一名叫赵路强的护林员搭档。记得他当年近四十岁,单身一人无家,是较为少见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光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赵的喜好是尚武打架、玩枪打猎(那时尚无禁枪令)。赵很能吹牛,讲起他驱狗撵山的过往来,常常滔滔不绝,两眼放光,对自己的武功与枪法很具信心。讲到兴致时,赵还会捎带几段戏谑女人之不齿事,自嚼自美中颇感得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刚到护林哨时,见到赵吹起牛来夸张的脸部表情,辅之丰富的肢体语言,尚佩服得快五体投地,时间一久,破绽多了,就有点不敢相信了。后来在他本家人及一些社员处求证得一些真相,听得最多一句对赵的评价是:你听他吹,母猪都要飞。于是,我对他的吹牛几乎不再置可否,只是见到与他形影不离的那条唬人的大黄狗,与那支挂墙上油腻腻的猎枪,还相信一点他喜好撵山打猎是真的,仅此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作护林员的大半年中,最大的收获是脱离了耕作,赢得了时间,每日例行几里路的巡山后便可读书。回想此经历,便分外感谢范支书对我的悉心关照。这导致十多年后,他几次有事来重庆找到我,我都毫不犹豫帮他办理,只遗憾他现已经不在人世,令人哀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青山难厌两泉水,长日惟消一本书,当思绪淡然世俗时,脑海便往事如烟了。斜阳之下,一瓢清泉水,坐对西山读,心绪就此恬静悠然,腹中文辞倒海翻江。那感觉,有若坐禅行佛,外表冷竣,内心荡漾,是我一生中再也没体验到过的读书快感,长忆此情此景,正应宋代诗文僧释智圆(人称孤山法师)诗意:</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闲居书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淡然忘外事,林下自怡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室冷秋苔色,轩闲夜月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眠云惭道薄,铒药觉身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拟学鸱夷子,时时变姓名。</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下苦啃书,闲步数峰吟,其过程脑苦心甜。大半年中林林总总读完了带去的书,又到与我同龄的社员家找得几本书,都陆续读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下读书,最大的收获,就是将《中国文学史》一、二册中所列举的名篇片段,列举的古代名家代表作品等都背了个遍;将《简明哲学辞典》中的若干常用条目背了下来;学习了《中国新诗选》,背诵了其中若干喜爱的名家现代新诗;逐篇拜读了《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选》,对中国“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文学理论研究发展与认知讨论乃至争论批判的若干理论观点,有了一个肤浅的认识。其所获可谓不小。另还认真学习了《中国古代汉语》等,这使得当年九月调学校作民办教员时,常油然滋生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来。</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这是篁林下当年年读过的部分书藉,至今仍静悄悄地躺在书柜里,只是人老珠黄,眼晴已大不如从前,然偶尔还是会翻翻。</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华轩蔼蔼他年到,幸分苍翠拂波涛”。一位诗人朋友曾感慨道,大哥这下乡地,这经历太独特了,你已经写过这么多篇风物、人物、风情、风景及个人的思考文章,其素材与所思所想完全可以构成一部完整美丽的中篇小说,如果不写出来都是损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我想对朋友说的是,人生本身就是一部长篇叙事诗,人在做天在看,无须骛远。不碌碌而为,不暴殄天物,在平淡中完成这样一个微作品,诚惶诚恐中我已足矣。此时此刻,不禁再想起宋人赵师侠所云</span><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一杯洗涤无余,万事消磨去远,浮名薄利休羡。”</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近半个世纪过去,伫立护林哨废墟旁,不禁唏嘘感叹,然长忆篁林耕读,吾心悠然之。</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我爬上大弯山顶,除了密不透风的篁林和山风,已找寻不到护林哨的身影,它完成了使命,与我老屋一般,也成为废墟了。但我的相思久久未了,在那里的石板上坐了许久,思往事,想过去,哀其若人生苦短。</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span class="ql-cursor"></span>2022年7月4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