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者，天下之程式

凡夫俗子

[护法者]

法者，天下之程式(魏晋南北朝)

一、刘毅介然不群

刘毅，字仲雄，好臧否人物，因自身清正而深孚众望，"王公贵人望风惮之"。

刘毅侨居平阳郡时，太守杜恕辟其为郡功曹，他"正色立朝，举纲引墨"，时有俚语"但闻刘功曹，不闻杜使君"。在那个"飞鸟各投林"的时代，刘毅竭忠尽职，独立不群，显得有些迂腐执拗，但却难能可贵。他竟打算弹劾河南尹，被司隶校尉阻拦："攫兽之犬，鼷鼠蹈其背。"刘毅不以为然："既能攫兽，又能杀鼠，何损于犬!"

咸熙二年，晋武帝受魏禅而登基。迫于政治环境，刘毅不得不与司马氏合作，出任尚书郎、驸马都尉。但易其服而不易其道，易其朝而不易其性。南郡太守刘肇贿赂王戎，被刘毅弹劾。可是，晋武帝庇护之，王戎竟以"知而未纳"而脱逃法外。但自此，原"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为清慎者所鄙，由是损名"。

太康元年，晋平吴。晋武帝于南郊祭祀礼毕，面有骄色地问刘毅："卿以朕方汉何帝也？""可方桓、灵!"晋武帝本想听刘毅说几句奉承话，岂料遭冷水浇淋，大煞风景，满朝文武"莫不变色"。尴尬之余，晋武帝悻悻地辨解道："吾德虽不及古人，犹克己为政。又平吴会，混一天下。方之桓、灵，其已甚乎!"(意思是，你不免言之太过了)岂知刘毅不顺坡下驴，却大声道："桓、灵卖官，钱入官府。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意思是，比桓、灵还不如)此言一出，举朝皆惊。晋武帝不愧一代开国君主，虽然脸上挂不住，但片刻之后，从容不迫地说："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显示了一个老于世故的政治家的练达与权变，的确秉承司马懿庭训。

刘毅任司隶校尉六年，因冷峭孤直，得罪了许多人，以致虽声动朝野，却无缘位登三公，以七十高龄告老还乡。太康六年，卒。晋武帝闻讯，抚案慨叹："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

二、傅咸刚简有节

傅咸，字长虞。深得傅玄家学熏陶，刚简有节，清峻严整，嫉恶如仇。

咸宁年间，傅咸任司徒府左长史，劾大中正夏侯骏予夺唯意、请免其职。但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是儿女亲家，屡驳提案，拒绝暑名。如是再三，傅咸上疏弹劾，不料被反诬为"激讪不直"、居心叵测，贬为车骑司马。但他更加棱角分明、刚正不改，挚友杨济劝他："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认为凡事糊涂，不仅可左右逢源，更是人生乐事。但傅咸心若磐石，表示忤权贵而死不憾!

晋惠帝元康初年，傅咸任司隶校尉。当时，皇风贾南风乱政，法令废弛，豪右放恣，交私请托，朝野溷淆。当他察知河南尹司马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何樊等人违法乱纪、贫污受贿，不顾这些人官高位重，毅然上书弹劾，要求免除他们的官爵。此举，石破天惊，京师百官为之震恐，"贵戚慑伏"。继而弹劾尚书左仆射兼领吏部尚书的王戎：与时浮沉，无所匡救，贪利好财，驱动浮华，亏败风俗……当免官职。王戎与贾后及其母家郭氐联姻，高官显爵，权势倾天下，虽被弹劾，但撼之不易。御史中丞解结乘机落井下石，攻击傅咸违背典章制度、超越职权(中丞主内，司隶主外)，应予免官。傅咸据理力争，正气凛然，"朝廷无以易之"。

元康四年，傅咸去世，谥号"贞"，意为坚定不移、正直、端正。该谥，公允。

三、刘暾"允协物情"

刘暾，字长升，西晋名臣刘毅的长子，正直有父风。前后五次任司隶校尉，有"允协物情"之称。

刘暾出任酸枣令，转侍御史。正好接到一份牵连刘舆(司徒王浑的主簿)的狱词，欲将其收押廷尉。王浑不愿背上用人不当的恶名，不让御史弹劾，想以自己揭露刘舆过失的形式来保全面子。但刘暾坚持依法办事，不肯通融，两人发生了激烈争执。王浑恼羞成怒，一甩袖子辞职回家赋闲去了。刘暾不为所动， 又上疏弹劾王浑如此举动"无大臣之节"、应予免官。

一次，武库失火，尚书郭彰率百余人只顾自卫，拒不救火。郭彰是贾后的从舅，极受宠任，权势熏天，从未有人敢对他发号施令。刘暾见状，上前厉声质问：缘何不去救火! 郭彰恼怒地威胁道：我能截去你的角!截去御史戴的獬豸冠角，意为罢免御史一职。刘暾并未被他唬住，反而勃然怒斥道："君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当场索求纸笔，将草拟弹文奏劾，吓得郭彰伏在地上连话都不敢说了。经众人解劝，不再追究。自此，郭彰心有余悸，务从简朴自约起来。

"八王之乱"中，亦从未明哲保身，而是正色立朝。在兼任御史中丞时，奏免尚书仆射、东安公司马繇及王粹、董艾等十余人。后来，任司隶校尉时，又奏免武陵王司马澹及何绥、刘坦、温畿、李晅等，直到晋怀帝永嘉五年被羯族首领石勒杀害。

四、孔琳之明宪直法

孔琳之，字彦琳，43岁任御史中丞。在任三年间，"明宪直法，无所屈挠"。

一天，群臣参加皇太子的正会，会后众人乘车四散而去，唯孔琳之的车尚停在皇太子宫门前。忽然，尚书令徐羡之手下骑着挡在了中丞的车前。按制，中丞车马，他人不得靠近，以示宪官威严。御史台收捕吏上前命其离开，但此人竟恃势詈骂。孔琳之不愿因小事引发部门间的冲突，就制止了谘审。不料，此人仍是辱骂不止，无礼太甚，于是孔琳之下令逮捕。那人死活不肯下马，连声大呼，叫来尚书省两个威仪，欧打御史台的收捕吏。尚书令省事倪宗，又带来威仪、手力，一起欧打孔琳之手下，并嚣张已极的叫道：中丞凭什么行凶，竟敢逮捕徐令人的手下人!把御史中丞的收捕吏、威仪都给我捆绑起来!孔琳之唯恐事态扩大，极力约束手下人。随后，又一群人来到孔琳之车旁，逮捕了名叫樊马子的收捕吏，连捶带打地强迫他顿首伏罪，致其身受重创，连御史台都回不去。

御史台逮捕犯法之人，依法行事，无可厚非。但倪宗恃势凶恣、抢夺罪犯；尚书令徐羡之当时在场，不加制止，事后推诿说"当时禁止了，但未起作用"，如此藐视国法，法律尊严何在？劾之"纵任手下，乖违宪典，凌辱宪司"，请免羡之所居官、以公归第。

这位徐羡之为何敢如此猖狂？原来，在东晋时，他曾与当今天子刘裕同府共事，深相亲结，如今位居宰相，素来以"风度详整"为世所推重。因此，他"不欲以犯宪示物"，托人向孔琳之求情。当时，徐羡之兼领扬州刺史，而孔琳之胞弟孔璩之正好为扬州治中，所以徐羡之指使孔璩之向胞兄求情，要他不再追究。孔琳之不肯允诺，璩之苦苦相求，孔琳之正言厉色道：我触忤宰相，正当罪止一身耳!汝必不应从坐，何须勤勤邪!

虽然，在宋武帝庇护下，徐羡之未被免官，但孔琳之的弹劾起到了敲山震虎之效果。

五、陆杲纠绳不避权幸

陆杲，字明霞，曾出任御史大夫，因刚正执法、不避权幸而饮誉朝野。

山阴县令虞肩，大肆贪污受贿。陆杲上疏弹劾，奏请将虞肩逮捕彻查。虞肩与中书舍人黄睦之关系莫逆，因而黄睦之受托前来向陆杲求情。黄睦之虽品秩不高，却极受皇宠，在朝中炙手可热，连老家乌程子弟们都恃而骄横不法，当地太守慑其权势而屈辱"折节事之"。黄睦之被人曲意奉承而颐指气使惯了，以为虞肩一案只需他出面打招呼便立马摆平，根本没想到陆杲竟未加理会，仍旧追查不放。梁高祖听闻而过问，陆杲坦言：黄睦之确求情于我。高祖追问："爱卿一定认识睦之这个人吧？"当时，黄睦之正侍立高祖身侧，闻言不禁瞄了陆杲一眼，心中暗自得意。不料，陆杲冷冷道："臣不识此人。"高祖就指着黄睦之对他说：此人便是黄睦之。陆杲当即厉声喝斥道："君小人，何敢以罪人属南司？"鄙夷之气溢于言表。睦之闻之，不禁大惊失色。满朝文武都为陆杲的胆识、气度所折服。

时领军将军张稷，是陆杲的二舅，陆杲因公事之故弹劾了他。张稷一直耿耿于怀，-次借皇家盛宴向高袒诉说："陆杲是臣通亲，小事弹臣不贷。"不料，高祖不但不同情他，反而指斥道："杲职司其事，卿何得为嫌?"

唐人姚思廉评价陆杲：性婞直，无所忌惮，既而执法宪台，纠绳不避权幸，可谓允兹正色。《诗》云：彼其之子，邦之司直。杲有为焉。

六、郦道元严猛执法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作者，还是一位以身殉国的刚直法吏，不知道吧？

郦道元，字善长。太和年间，为尚书主客郎，后任太傅掾，以"秉法清勤、执法清刻"著称，深得御史中尉李彪的赏识，特意提拔为治书侍御史，后被任命御史中尉。他执法如山，严猛而令权豪畏惮。

司州牧、汝南王元悦的近臣丘念，与元悦形影不离、同卧共食。丘念凭此大肆弄权，选任州官时，舞弊营私，秽闻狼藉。深知自身罪孽的丘念，十分忌惮郦道元的威名，经常藏匿元悦王府宅中不露面，偶尔才偷偷返回自己家中。郦道元暗中摸清情况后，在他回家时将其揖捕入狱。元悦向太后祈请，太后"有敕赦之"，而郦道元却将丘念依律处死，并借机弹劾汝南王元悦，元悦衔之。

孝昌三年，萧宝夤内不自安，稍露反状。当时，侍中、城阳王元澄，素来与郦道元有隙，于是与汝南王元悦一起讽喻朝廷，派遣郦道元出任关右大使。萧宝夤唯恐道元图谋自己，声称"郦道元此来，事不可测，吾不能坐受死亡，今便为身计，不复作魏臣。"派遣部下将郦道元围困在阴盘驿亭。亭子座落在高冈上，水源断绝，郦道元在亭内凿井十余丈，无水。水尽力屈，萧宝夤部下逾墙而入，"道元嗔目叱贼，厉声而死"。

郦道元虽死于因疑忌而谋反的萧宝夤手下，实则死于元悦挟私排陷。唐代史家李延寿盛赞道元骂贼而死的凛然气节，"道元遭命，有衔须之风，盛矣乎!"

七、见贼能讨，宋游道

东魏、北齐时，在政治舞台上活跃着一位相貌极其丑陋，面如猕猴的执法大臣，为人刚直不阿、重信守诺、古道热肠，尤其嫉恶如仇。他就是宋游道。

北魏孝昌年间，广阳王元深被起义军俘杀，曾与他勾心斗角的元徽诬陷元深降敌，将其妻儿抓捕入狱。宋游道曾经当过元深府佐，仗义上诉，使他们都无罪释放。御史中尉郦道元赏其气节、胆识，引荐他为殿中侍御史。虽仅任职数年，宋游道声名鹊起，被朝中公认为刚正不屈、凛然不可侵犯的"大丈夫"。

东魏武定二年，在晋阳遥控朝政的高欢奏请任命游道为御史中尉，其子高澄坚持起用另一刚正名臣崔暹，最终游道任尚书左丞。高澄不无得意地对二人说："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游道入省即弹劾太师、太保、司徒、司空、尚书令等位高权重的一大批人。左外兵郎中魏叔道牒告游道放人，并声称高欢在省内时已批准。游道大怒，喝道："往日官府何物官府，将此为例!"甚至直接流露出对把握朝政的高欢的不满，"乘前旨格，成何物旨格!"对省中擅权弄势的豪吏王儒之徒也鞭斥之。他不顾个人利害得失，废除尚书省中的许多陈规陋习，欲以大无畏地荡涤一切。但北朝政治的特色就是"贪与无秩序"，宋游道强迫勋戚贵臣遵从约束，引来不满、树敌太多、矫枉过正，导致诸多勋贵群起而诋毁诬陷是必然的。其中，高道隆几乎陷游道于死地。

由于安平王元黄头畏罪潜逃出东魏，此案由酷吏、都官郎中毕义云审理。毕义云审案时，有的未经朝廷批准就擅自收捕，有违法制，属于擅用职权，宋游道弹劾他应交付廷尉治罪。但曾被弹劾过的尚书仆射高隆之不同意，与宋游道发生激烈争执。高隆之乘杌诬陷游道厉色挫辱自己，并将诸令史屈打成招证成此事。随即联合左仆射元旭、尚书郑述祖等一起上书诬奏游道："吐不臣之言，犯慢上之罪，口称夷齐，心怀盗跖，欺公卖法，受纳苞苴，产随官厚，财与位积，虽赃污未露，而奸诈如是……今依礼据律处游道死罪。"朝中人心汹汹，认为宋游道这次死定了。执掌朝政的高澄听闻后，对杨遵彦不无赞赏道：此真是鲠直大刚恶人!遵彦乘机劝谏高澄："譬如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宋游道因此保住性命，被削职为民。

后来，高澄任命宋游道为御史中尉。一位东莱人王道习不合乎选拔御史年限标准，却前来参选。宋游道与他有私交，特嘱令史接受申请。高澄知闻，收捕游道下狱。后赦免。北齐天保元年，宋游道兼任太府卿，发现少府官员监守自盗，数量惊人。但奸吏反诬，游道下狱。过后真相大白，宋游道出狱直接到府衙理事，家都不回。不久，宋游道病故。

北山其人

202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