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林冲开始说起

毛鹏举

　　林冲、武松、鲁智深是《水浒传》中着墨最多的三个关键性人物，施耐庵详细介绍三位好汉生平，上梁山前后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以及最后的归宿。

如果单从这三位结局上说，最好的自然是花和尚鲁智深：“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当下顿悟，在杭州六和寺听潮圆寂，放下罪孽，超脱自然，后追赠义烈昭暨禅师。

　　武松次之，单臂擒方腊，如果征方腊按功劳大小分，至少五分之一的功劳都应该属于武松。之后，行者武松看透功名利禄，被封为清忠祖师，在杭州六和寺病逝，寿至八十，一生孤苦无依。

　　归宿感最差的是林冲，梁山其他好汉的种种一切，都可以从林冲开始说起。从豹子头林教头身上可以看出太多中年男人的“怂”、懦弱、逆来顺受、谨小慎微与憋屈。

　　透过貌似小康之家，随着厄运降临后的猝不及防，个人无法跟强大势力抗衡，最后，家破人亡，实则是山寨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最后裸露出来的则是宋王朝由盛渐衰无可奈何的悲剧。

想了解林冲这个人，先得了解一下他的“职业”——80万禁军枪棒教头。这个听上去相当唬人的名号，到底是个啥职位？

　　宋朝开国起因是禁军统帅赵匡胤黄袍加身，陈桥兵变，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取替了柴氏的后周王朝。为防止军事上再出现类似的哗变，皇权不稳，采取了很多重要的举措，比如：杯酒释兵权，一场宴会，在觥筹交错的嘻哈之中，成功解决掉不稳定因素；比如：将精锐军队全部部署在京师，中央军事力量明显大于地方，地方节度使没有以前的那些权力，无法与中央抗衡；同时，如果一旦地方“告急”，京师手上可以有能打出去的“牌”；再比如：采取一系列“重文轻武”的战略，武将的地位不高，同级官员中武将的地位要低于文官，《水浒传》里武知寨花荣的地位不如文知寨刘高就是典型的案例。

北宋期间，各地均有起义，为保卫东京（实际地是河南开封），在京城外围部署了大量的禁军。

　　禁军可以类比现在的“特种部队”，这些军士作战能力明显强于地方，但这不够，远远不够，还需要强化训练，除了必备的如协调、军事科目过关外，如何提高单兵作战的格斗能力，也是重中之重。需要从军队内部找一些“格斗技能”的“教练”来教他们。

据史书记载：宋神宗时期，主掌训练的军职人员主要有3类，他们依次是巡教使臣、都教头、教头。其中，巡教使臣是八九品的低级武官，而在其之下的都教头和教头，根本就没有品级。（没有品级的意思是级别很低，属于下级或底层军官）

范仲淹是历史上第一个提出“教头”的人，为了改革军队配置，他上书皇帝，要求“每指挥选少壮勇健者二十五人……则补为教头”。

　　范仲淹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从10-20个人中选出武艺最高之人，让他担任“教头”一职，这十几个人的武艺就由他负责。

所以说，最初的教头在军中就像“小队长”一样的职务，并不属于朝廷官员，直到后来才发展成专门的官职。

于是，如王进、林冲，包括林冲岳父（张教头）等教头（下级或底层军官）就水到渠成地出现了。

“80万禁军枪棒教头”里的“80万”是虚指，古代人在数学概念上明显有夸张的痕迹。比如：三国时期的曹操在赤壁之战前给孙权写信：“率百万之众来取……”“百万”是水分过大，实际上，刨去后勤、生病等非战斗减员外，能真正投入参与的人数不到30—40万，夸张是为了震慑对方，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级目的。

同样，这里的“80万”也是“水分”很足的，整个禁军能有20—30万人左右作战数量就相当不错了。

这么多禁军里大概需要教头5000人（也有夸大的成分），林冲只是这五千“教头”里不起眼的一个，最关键的是他并不是80万禁军的总教头。

这些教头各人负责各自范围，负责不同科目，林冲主要负责“枪棒”这一块，比如还的其他教头负责“刀”“射箭”等。

“80万禁军枪棒教头”游离于体制之外，无实权，职能范围比不上现在的排长，说白了，就是临时负责。临时多久？不知道。

今年负责，明年能不能继续负责，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不再让你负责，主要是看每年一次或几年一次的年终考核。

年终考核主要分两块：一是看你规定时间内的表现（林冲十分看重这份工作，所以工作纪律，包括个人业务能力，以及教授的用心程度，这些都无可挑剔）；二是看上级领导（具体是殿帅府最高军事长官高俅）的心情。

　　高俅直接负责军事体制内人员的点卯（现在叫考勤）、晋级、优劣考评以及下级军官（教头）业务能力的考核。

这里需要多插一句：殿帅府最高军事长官高俅是什么级别？

宋朝改革后的殿前司最高武官是殿前都指挥使，高俅当的就是这个官，俗称“殿帅”，从二品高官，高俅手上有皇帝掌握东京（开封）城内外最大的军事力量，并执掌三衙（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掌领禁军），相当于现在的某军区副总司令（总司令自然是徽宗赵佶）、兼京师卫戍司令（类似今天的北京市公安局局长）。

高俅本来是可以有统一军事指挥权。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宋朝制度，文官枢密使同时掌握了调兵、发布军令的权力，所以高俅只能统管训练禁军，而不能调动派遣禁军进行军事行动。

也就是说：高俅是当时禁军中第一人，武官最高将领，皇帝的忠实心腹，对于军队的掌握和统领具有极大的权力。但是并不能直接调动指挥军队展开行动，还是要在皇帝和文官的派遣下，按照指示进行调兵、作战、行军等行动。

高俅为人独断专行，飞扬跋扈，底下的军官们只得长期忍耐，私下里敢怒，公开场合不敢言，每个月微薄的“薪月”在他手上攥着，你想怎样你还能怎样？

从一开始，对付同样教头的王进，下马威逼得王进不得不“辞职离开”就充分看出高俅对待下属完全是凭个人喜好，专喜迎风拍马、不学无术之徒。

林冲遇到这样一位直接“领导”，最后连连遭厄，自是再所难免。

林冲一生经历大致可以分成几个重要阶段：

任职“80万禁军教头”

安守本分、恪尽职守——高衙内两次三番调戏林娘子（林冲忍耐、克制）——误入白虎节堂（“教头”职业生涯戛然而止）发配沧州

　　发配期间

休妻（林娘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野猪林被救（董超、薛霸意图结果了林冲，被一生挚友鲁智深所救）——棒打洪教头(路过柴进府，柴进对林冲大为欣赏，洪教头不服，开打！林冲完胜，洪教头走人) ——身处逆境，不抱怨，心平气和地接替老狱卒掌管草料场——风雨山神庙（火烧草料场）——被迫上梁山

（宋朝对战马的管理尤其重视，草料场按地位，应该属于国家战略装备物资，一把火烧干净，第一责任人林冲这是犯了宋律，死罪）

　　初上梁山

受王伦排挤（继续忍耐、克制）——（晁盖等人智取生辰纲，上梁山）——火并王伦——确定了梁山头领地位

　　林冲所处的每一步，处处被人设坑，不知觉中就入了套。

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做出任何过激行为。

但命运多舛，谨小慎微却无法自保，不争不抢，到头来，没有立锥之地：隐忍被当成好欺负；懦弱被看成无能，不反抗被理解为窝囊。

　　梁山发展中后期

长期被当成“救火队员”神一样的存在：就是梁山一块“砖”，那里需要那里“搬”且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位置

参与了梁山一系列的战役，为山寨的壮大立下汗马功劳。

生平战绩：

祝家庄之战，生擒扈三娘

高唐州之战，刺死统制官于直

迎击呼延灼之战，作为第二阵主将，与呼延灼大战五十合之上不分胜败

曾头市之战，和曾家五虎之一的曾魁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但是曾魁自认为不能获胜就退下了。

迎击关胜之战，与秦明双战关胜，在即将胜利时，宋江担心关胜阵亡，叫二人退下，后率部击败郝思文

凌州之战，与杨志杀散凌州军马，解救战败的关胜

东昌府之战，与花荣活捉龚旺

梁山大聚义时，排第六位，上应天雄星，位列马军五虎将（林冲、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把守正西旱寨

　　（林冲的第六位：

梁山“领导核心”：第一（首魁）宋江；第二卢俊义；第三吴用

接下来是法术界“权威”：第四公孙胜

然后是几个“武力值的天花板”：第五关胜、第六林冲、第七秦明，第八呼延灼、第九花荣

接着，是“外交、经济等领域黑恶势力最大的保护伞”柴进等）

聚义后的战斗

元夜闹花灯时，林冲与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一同带兵杀至东京城外，与官军对峙，接应宋江等人回山。 

两赢童贯时，林冲是右军大将，在九宫八卦阵中镇守西方。

后与呼延灼伏击官军，刺死洳州都监马万里。

三败高俅时，林冲出马迎战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大战七八十合不分胜败。

征方腊等战役

抗击来围剿梁山军的官军、侵略北宋的辽国和剿灭国内造反的田虎、王庆、方腊势力时屡立战功。

征方腊后，林冲不幸病逝于杭州六和寺，追封忠武郎。

林冲的悲剧是整个梁山从盛到衰的折射，是人性光辉到阴暗，最后堕落的最佳体现

梁山一百来人在是否需要招安的问题上，大体可以分成三类人：

第一类、坚决同意招安

这些人又分两种人：

一种是基本上都曾在体制内呆过，只是多在战斗中失利，被俘：不得不面对两个艰难的选择：要么被梁山“好汉”杀掉要么投降。无一例外地选择后者，内心还是渴望封妻荫子。这样的例子特别多。比如：双鞭呼延灼、大刀关胜、霹雳火秦明、没羽箭张清、双枪将董平、金枪将徐宁等等，这类人占整个梁山的比大约在60%--70%，基本能决定梁山的未来走势，也是梁山好汉在江湖/在庙堂影响力迅速扩散的重要因素。

第二种是家势沦落，想恢复昔日荣光,以青面兽杨志为代表等；渴望得到社会认同，发挥自身“聪明才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首魁宋江、智多星吴用等。

第二类、坚决不同意招安

之前被体制内的“权威人士”伤过，险些要去性命，对体制“贪官污吏”深恶痛绝。最典型的例子：豹子头林冲、行者武松（参见鸳鸯楼张都监）等。

还有一小批人更厉害，多是征方腊后不愿归队受封，自行离开者。如：混江龙李俊和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兄弟几人，诈病归隐从太仓港驾船远渡到暹罗国（现在叫泰国），最后李俊机缘巧合，当上了泰国国主。

第三类、招安不招安无所谓，反正没在体制内干过（跟自由比，不想进体制内）

这类人中最典型的是小旋风柴进，招安无非是当官，人祖上就有“丹书铁券”，除非颠覆宋王朝政权，杀个把人，对柴氏家族压根就不能算个事，所以，没有必要招安。这类人还有铁扇子宋清、扑天雕李应、锦豹子杨林等。

所谓“大秤分金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多半说的是第二类、第三类。这两类人对理想对未来，兴趣不大，在他们看来：醉生梦死、安逸当下，及时行乐，才是生活真谛。

《水浒传》通篇讲的逼上梁山行为，被后世定性为农民起义，但值得注意的是：一百单八将里有渔户（阮氏三兄弟等）、猎户（解珍解宝）、大批量中下层军官（数量较多，如关胜、呼延灼等）、不得志的书生（吴用等）、游离于体制外的“吏”（宋江）及国家机器配套的“服务人员”（戴宗、狱卒李逵等）、从事各种特殊技术的专业人才（医生安道全、兽医皇甫端、写得一手好字的萧让、会放炮的凌振、刻章造符的金大坚、会唱曲的乐和、搞餐饮的张青、王定六；小偷界的“标杆”时迁、马贩子段景住、郐子手蔡福蔡庆等等），看来看去，没有一个是农民。有一个陶宗旺，田户出身，却是个地主（黄门山四寨主），也不是农民。当然，这些并不妨碍这本书流传至今，成为“四大名著”之一。

《水浒传》之所以能成为名著，不在于它所描写的血腥、暴力，很大程度在于它书名取得好，最早它不叫《水浒传》，全名叫《忠义水浒传》

全书重点反映的事情概括起来，就这两个字：忠、义

什么是忠？

当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能排除万难，义不容辞，国家对你好时，你能挺身而出，无偿对国家好，这叫忠。

当国家不需要你，甚至已然决然地抛弃你了，你还能初心不改，不离不弃，这是忠，最大的忠，忠君忠民忠社稷。

宋江率领的大批中下层军官最后招安的这一行为其实可以理解为：是真正践行了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表达的那种知识分子“士”的终极理想——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

那，什么时候才能“乐”或者叫“放下忧”呢？

答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为官者应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摆在首位，为祖国的前途、命运分愁担忧，为天底下的人民幸福出力）

　　宋江是个典型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人，已经落草为寇了，押司没有了，地位已经低到尘埃，还念念不忘要报效朝廷，总想着替天行道。这不就是处在逆境中的忠臣吗？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第二个问题：为谁义？为亲人为爱的人为值得依赖的人义。

梁山好汉可以被人骂、被人打、被人侮辱，被人干什么都行，就一点，不能叫嚣他们是“梁山贼寇”，“贼”是对梁山英雄最大的敌意与污蔑，他们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贼配军”更不是“贼”

这群法外之人虽未食君禄，也想替君分忧，他们不愿成为君臣上下心头之患。最重要的是这群人想的是如果封妻荫子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下辈儿孙最好不背上这辈人的“贼”名。

如果从帮助弱小、伸张正义的角度来看，梁山108好汉头领个个都是“义士”，每个都是义薄云天、忠肝义胆。

他们跟普通人的区别在于：身怀武力且鲁莽的他们敢用拳脚，表达出对眼睛里看到，耳朵里听到的不公的愤怒，尽管这种不公没有凌驾在好汉或好汉的“小伙伴”身上：出现事情，普通人常人一般会“闪”的远远的，要多远走多远，躲事不沾祸。而这些可爱的梁山好汉们则是能伸手就不可能退缩。不仅负责而且是负责到底。负责到犯了人命官司，自己身陷囹圄，毫无悔意。这是义，大义。

其实，宋江等36人在历史是真有其人。比如武松，武松这个人所有的暴力行为都是可以理解为复仇，为哥哥报仇，为对自己格外好的施恩出头，为自己受到窝囊气、受到侮辱而泄愤，期望外部环境（周围的人）能够得到一种公正平等的待遇，包括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后，书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毫无畏惧，敢作敢当，属于义的高级典范。杭州西湖边上现就有一座武松墓，上书大字：宋义士武松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