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亲爱的妈妈，今年的七月五日，是您离开我们整整三十周年的日子。三十年呐，我从青年走过中年走进了老年；三十年了，总觉得和您肝肠寸断的诀别仿佛就在昨天；三十年里，我无数次的想把思念写下来，可总是因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而无法完成。</p><p class="ql-block"> 那条通往辽幽公墓的路，我去海南之前每年至少要走四次，春天～清明，夏天～七月十五，秋天～送寒衣，冬天～过年。但是岂止四次，当我被生活的重负压得坚持不下去时，我都要再去公墓对您和爸爸哭诉！你们为什么要早早的把温暖的家搬到这里？任凭女儿撕心裂肺的拍打那扇冰冷的石门！</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了，公墓门前的沙土路走成了柏油公路；三十年了，那个被满头青丝的妈妈牵着小手，来看望姥姥姥爷的小男孩，也走成了搀扶着有了白发和皱纹的老妈，来告慰姥姥姥爷的男子汉了。漫长的三十年，您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但是您永远也走不出女儿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父母不在了，家乡就改称故乡了。父母不在了，没有了那盼我归来的怀抱，可我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奔向故乡？是因为这里有我长眠的双亲，我依旧能听到你们在呼唤我的声音。三十年里，我一次又一次的在你们生活过的地方寻觅。尽管小城的变化翻天覆地，曾经的小院和胡同都已高楼林立、街巷纵横，唯一留下的只有写着“福胜广胡同”的路牌。 多少次我痴痴的站在路牌下，在虚幻中触摸着家的温暖，眼前出现的是咱们那既遥远又清晰的家。那些交织着欢乐与悲伤、温暖与困苦的日子，历历在目……</p> <p class="ql-block"> 路牌下，瘦弱的您带着慈爱的笑容向我走来。六十岁的人了，一直到去世都没有一根白发，一头黑亮的被胡同里的大姨大妈们称作“党员头”的齐耳短发。记得回老家上中学时，和同学在街上遇见您，您慈爱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让我的同学很吃惊！</p><p class="ql-block">“你妈咋对你这么好呢？”</p><p class="ql-block">我也很奇怪的反问“妈妈不就是这样吗？”</p><p class="ql-block">“我妈可从来不这样！要是在街上碰到我妈，她准保瞪着眼睛厉声大喊，嘎哈去？瞎溜达啥？回家！”</p><p class="ql-block">我有您这样的妈妈多幸运啊！这种感受在您去世后与日俱增！</p><p class="ql-block"> 路牌下，我看到都有了儿子的我，半夜忽然肚子疼拉肚子，您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揉肚子，给我保暖，服药喂水。第二天我醒来时看见看护了我一夜的您已经在忙乎家务活了。看到我好了，您疲惫的脸上充满了欣慰，走到我身边来摸摸我，我像小时候一样顺势依偎在您的怀里撒个娇，多幸福啊！</p><p class="ql-block"> 您走后再没有人来呵护我了，每当我有病孤独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吃不下饭时，耳边就会想起您的声音“有病嘴得壮，嘴壮病就好得快！”我就会硬撑着爬起来，去吃饭，去让自己活下去，去让您放心！这辈子只有在您身边的日子，我才最放松最安全最没心没肺！可是您却没给女儿一个回报的机会就匆匆走了……</p> <p class="ql-block"> 路牌下，我又看到您在去世前最后一次去吉林看我们，您像是有预感似的，一下子给小外孙做了两套棉衣棉裤，并且还用报纸裁出棉衣棉裤的样子，对我说“以后给湛湛做棉衣就按这样子裁”。我当时没心没肺的说“您不用裁棉衣样子，我连扣子都缝不好，哪会做棉衣呀！还是您给我们做吧！”不到一年您就走了……当我回到吉林家中，看见您留下的棉衣样子，再一次哭到晕死过去……</p> <p class="ql-block"> 路牌下，出现了咱家的小院，您站在院门口等候着寒暑假带孩子回家的我。后院的张姨说“你妈呀，这一趟趟的出来看呀！”您搂着外孙子亲不够的亲！</p><p class="ql-block"> 每年过年前，咱家的玻璃都是我放寒假回来擦的。每次您都会高兴的说“咱家的玻璃就得是我们静静回来擦。”您去世后的那年春节，我回家来陪伴老爸，照例擦着咱家的玻璃。我在心里呼喊着“妈妈，您再夸我一次吧！”我一边擦一边用朦胧的泪眼扫遍每一间屋子和小院的每一处，追逐着戴着白帽子和白套袖的妈妈那忙碌的身影……妈妈，您在哪儿？一切都淹没在我如泉奔涌的泪水中……</p> <p class="ql-block"> 欢聚的日子历来都是过得飞快，每次离家的时候，您还是站在大门口，千叮咛万嘱咐无数个不放心！坐在颠簸的车上，望着向我们挥着手的您那瘦弱的身影，渐渐的晨雾中只能看到门口的灯光还亮着，说明您还在门口站着，望着远去的女儿，盘算着到下一个假期还有多少天。</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里，家门口的灯光无数次的出现在女儿的梦中，我多想回家呀！虽说如今胡同里的小瓦房都变成了楼房，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的土路都变成了平坦的柏油路，入夜后的街灯亮如白昼，对于我都是惨白寒冷的，都不如我家门口的灯光温暖。路牌呀，你告诉我，那盏灯哪儿去了？灯下的妈妈还回来吗……</p> <p class="ql-block"> 咱家的小院里有一棵樱桃树，那年的樱桃结的最多，又红又大，胡同里好多街坊都吃到了您送去的红樱桃。您在樱桃树下为小外孙缝着端午节戴的小荷包小笤帚，小外孙在您的身边蹦着跳着，您的心里一定比樱桃还要甜！谁能想到那是姥姥给的最后一个爱！人世间的大爱在那个端午节之后戛然而止！从那以后的好多年我不吃樱桃也不看樱桃，一看见樱桃，那红红的樱桃就变成了从您嘴里喷出的鲜血……</p> <p class="ql-block"> 死亡对于活了三十六年的我来说，是一个遥远的词，我不相信妈妈会真的离我而去。但是，当我来不及去拿卫生纸，而急忙用手去接您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时，我才看到了死神要抢走我的妈妈……在医院抢救您的二十天里，我站在您的身边会疲惫的瞬间睡着，可是让我躺下休息我却瞪眼睡不着，生怕在我睡着的时候您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年轻啊，没经历过什么让我恐惧的事，有时半夜医生让我去药局取药，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幽暗的灯光，幽静的走廊，我非常害怕，又怕妈妈会突然走了。我颤抖着跑着，对自己说“不怕！快点去取药，去救妈妈！”每次取药回来都会吓出一身汗！此后好多年我还会在梦中奔跑在那个幽暗的走廊里，永远也跑不到头……</p><p class="ql-block"> 您也舍不得我离开您，只要是我在您身边，您就会让我抚摸您，用棉签沾水清洗您嘴里的粘液。二十天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的妈妈好可怜，可是您还在疼爱女儿。当您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我在吃饭，就会用虚弱的但是充满疼爱的声音对我说“静静你要多吃点，饭凉不凉啊？”于是我把大把大把的泪水和饭一起吞下去……妈妈啊，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心里惦记的还是您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在您的弥留之际，我爸说，把外孙子叫来告个别吧。那年刚刚六岁半的儿子，二十天没看到姥姥了。他悄悄的走到姥姥身边，非常乖非常懂事。轻轻地唤着姥姥，还亲吻了姥姥。人都说要死的人是没有眼泪的，可是就在外孙子亲吻姥姥的时候，泪珠从您的眼里滚落下来……您该有多么不舍您的亲人呐！您的外孙子还在纸上写了一句“好人一生平安！”他也在盼着亲爱的姥姥快点好起来。</p><p class="ql-block"> 在您的弥留之际，我爸在您的耳边轻轻的说“淑兰，这辈子你跟着我去过青岛、宁波、上海，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呀？”您蠕动着干涩苍白的嘴唇说“青岛”。我爸流着泪说“好，那我就把你送回青岛去。等我有那一天，我就去青岛找你。”您满足的露出一丝笑容。可惜还没有等到老爸兑现自己的诺言，他就迫不及待的去追赶您了！</p><p class="ql-block"> 我对着满院子的亲友哭喊着“救救我妈！就没有办法了吗？”回应我的是一双双无奈的泪目……二姨联系了沈阳中国医科大学，可是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您根本受不了好几个小时的颠簸；医院看治不了才从市里大医院请来了专家，可是已经晚了！来不及了！已经被当地的土医生给治耽误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咱家还在上海，如果您还在虹口区委机关工作，如果我爸还在东海舰队司令部机关工作，你们一定不会走的这么早！可是这人世间是没有如果的，只有结果！一场史无前例的打击让你们的身心受到了致命的重创，从大上海回到东北老家，生活条件天地之差！刚回来时没有自来水，您带着我们兄妹俩去井沿挑水，哥哥在扁担中间挑，您和我一前一后扶着水桶，挑到家就剩下一半水了。街坊们像看西洋景似的看着我们出丑。后来有自来水了，却没有下水道，您每天都要把炉灰和脏水拎到当街，倒在脏土堆上。冬天满街都是冰，一走一滑。开春了脏土堆一开化，满街都流淌着臭水。在那苦难的日子里，您和我爸乐观的坚持着。后来虽说给我爸落实了政策，但是您身上的病却已经做下了！</p> <p class="ql-block"> 您走了，刚过花甲之年，带着太多的牵挂和不舍匆匆离去了。您再也听不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哀嚎了！您再也不会问女儿饭凉不凉了！1992年的7月5日，这个肝肠寸断的日子，有一天我老得忘记了所有，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p><p class="ql-block"> 在送别的日子里，小院里来了一拨又一拨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就连掏厕所的大叔，送报纸的小伙都来含泪告别您。掏厕所的大叔说，每次来给咱家掏完厕所，您都会请他进屋洗洗手喝点水歇一歇，从来没有嫌弃过他。</p> <p class="ql-block"> 在守灵的三天里，我昼夜不离您的身边，白色的布单下好像您还在呼吸，我不相信您真的走了！不相信！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接触死亡，为什么会是我最亲的亲人！哥哥派人看着我，只允许我抚摸您的胳膊，绝不允许我掀开您脸上的布单。我求他们“让我再看看我妈！我妈还活着呢！”</p><p class="ql-block"> 告别仪式后，您就要被推进焚化炉了，我发疯似的推开身边的人，跳进栏杆冲向焚化炉！用嘶哑的喉咙拼命哭喊着“妈！妈！不要走！我不让你走！”两三个大男人费很大劲才把我抱出来……有人在我耳边劝我“别哭了！看看你老爸吧，他还在等你照顾他呢。要哭回吉林再哭吧，哭的日子多着呢。”</p> <p class="ql-block"> 是的，爸爸也去殡仪馆送您了。老家的习俗是，老伴去世不可以去送葬，还要把活着的绑在家里的凳子上以免被亡者带走。可是四十多年的恩爱夫妻怎么会信这个，更何况爸爸是无神论者。可是爸爸的生活中怎能没有您的陪伴？每天我爸去上班时，您都要跟在他身后唠叨“老头子，药带了吗？眼镜，钢笔……”我爸就不耐烦的说“带啦带啦！”可是这个充满夫妻恩爱的唠叨突然没有了，我爸的心一定被掏空了！他得多想念您呀！您走后才十个月，他老人家也追随您去了！难道真的是咒语显灵了？</p><p class="ql-block"> 是的，哭的日子多着呢！从此我就开始了奔波于祭奠之路，一条长长的苦苦的回家之路。我从吉林来，我从海南来，我坐火车来，我乘飞机来……后院的大姨说我“这孩子可真不易啊，年年哭道来哭道去的。”妈妈呀，三十年了，我的泪已流成了汪洋大海，我的思念已堆积成高山峰峦。三十年了，我一直在心里写着这封给您的信，一直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 当年那个被您和爸爸娇惯的女儿，被你们突然丢在这个世界上走投无路的女儿。靠着回忆你们当年受迫害回老家，面对困苦时的乐观和坚强，我也咬紧牙关闯过了三十年！磨难在我身上留下了道道伤痕，我还是连滚带爬的挺了过来！我和你们的外孙没有让你们失望，等到我去见你们时，相信你们会叫我一声“好女儿”的！</p><p class="ql-block"> 妈妈，来世我们还做母女好吗？让我来做妈妈，让我来好好疼爱您❤️！</p><p class="ql-block"> ～您的静静叩泣</p> <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有祭奠母亲四十周年的那一天。我不懂祭奠有什么仪式；儿子远在海南，我一个人也没有能力去办这种事。这几天又天天阴天下雨，没办法去墓地。那就完成三十年的心愿，写完给母亲的信吧。以后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就记不得了。写下来，保存到这里，非常好！</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三十周年的祭奠，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回忆，思念，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写。三十年了，想把和母亲分别前后的点滴写出来太难了！母亲是我心中不敢触碰的痛，流泪还流血！将三十年的哀痛一层一层的撕下来，让三十年的血和泪都涌出来……三十年了，我终于写出来了，了却了多年的心愿。写给母亲也写给我自己！</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三十周年那天因连日大雨，没能去公墓祭奠。两天后雨过天晴，我终于完成了我的心愿。在外甥女的陪同下，来到父母的墓地祭奠双亲。终于能把给母亲写了三十年的信呈给她了❤️！</p><p class="ql-block"> 抬头仰望，蓝天白云绿树，空气格外清新。母亲是在我这个年龄走的，但愿我能收拾好悲伤，替母亲走好她未能走过的人生老年之路！祈愿一路上少一些流泪多一些欢笑吧……</p> <p class="ql-block">注：文中的图片除了那个路牌和最后两张，其余都是在网上下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