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作者:张业新</div>小时候居住在隶属于宝山县的五角场地区,很少进市区,我们到南京路、四川路叫做“到上海去”,在南京路、杨树浦路见过有轨电车,在四川北路也乘坐过有轨电车。<br>令我惊喜的是,读小学的时候,大约是1963年,就在“家门口”,国权路、邯郸路口复旦小学的围墙外,“忽然”有了3路有轨电车,而且还是“复旦大学站”。有胆大的孩子,知道身高1.2米以下的孩子可以免费乘坐公交,便利用课间休息的10分钟,乘坐3路有轨电车,从复旦大学站到江湾五角场站,再立刻乘坐电车返回,在上课铃声中“飞奔”回教室,一点不耽误“事”。<br>有轨电车,本来是城市中的一种交通工具,怎么会“跑”到郊区来呢?<br>早在十九世纪末,德国工程师维尔纳•冯•西门子,在柏林近郊铺设了第一条电车轨道,其后,美国人C•J•范德波尔,在多伦多农业展览会上试用电车运载乘客。<br>1890-1920年,世界上几乎每一个大城市都有了有轨电车。“1907年,上海南京路,有了上海建埠以来第一条有轨电车线路,由外滩上海总会到静安寺”,1909年9月25日,大连开通有轨电车线路。<br>截至1959年(《1959年上海市公交手册》),上海有8条有轨电车线路,它们分别是1路(静安寺——虹口公园)、2路(十六铺——华山路)、3路(山海关路——十六铺)、5路(北站——徐家汇)、6路(海门路——徐家汇)、7路(许昌路——卢家湾)、8路(十六铺——杨树浦底)、12路(静安寺——临青路)。那时候,有轨电车的最低票价3分钱,无轨电车的最低票价4分钱,公共汽车的最低票价5分钱,乘坐有轨电车是性价比最高的。<br>随着城市汽车业的兴起和发展,老式有轨电车不但噪声大、性能差、耗电多,而且在速度、舒适度和灵活性方面与汽车比较相形见绌,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市的有轨电车线路,相继改为无轨电车或公共汽车,1963年8月,南京路上的有轨电车,结束了历史使命。<br>临近市区的江湾五角场地区,集中有复旦大学、轻工业专科学校、第二军医大学、空军政治学院等大专院校,附近也有陆续建成的大型工厂,长居人口也逐渐增加, 加上位于五角场淞沪路的江湾体育场经常举办国际性足球比赛。当时从五角场辐射到市中心区的主干道,除了四平路的55路公交汽车,邯郸路还没有直达市中心的公交线路。“1962年11月8日,3路有轨电车改线,自四川路桥(四川北路崇明路)经虹口公园,延申至江湾五角场”。<br>3路有轨电车往“江湾五角场”方向,过了虹口游泳池站,就是郊区了,由于是地面轨道,常有行人、牲畜穿越轨道或在轨道上行走,时常发生电车与行人、牲畜的碰撞事故,甚至被卷入车底。为了避免发生碰撞时被卷入车底,在电车头部的下方,增设了一块竹片挡板,起到缓冲作用。<br>过了新华一村站,电车经过大八寺(现在的大柏树),邯郸路与中山北一路的连接处,有一个圆形“大转盘”,供机动车自中山北一路转向逸仙路,电车轨道无法直行通过,因此以一个不大的S型弯道,从一片民宅中间穿过,位置就是现在邯郸路“外服大厦”的南侧。电车经过时,车轮与铁轨之间的摩擦声,夹杂着有轨电车特有的“铛铛”声,到了夜间,更是“刺耳难闻”, 不知当时居住在铁轨边的居民会否受到影响,如果是现在,可能会被市民投诉到“市民热线”。<br>3路有轨电车的路轨与其他线路不同,市区段的路轨位于道路中间,铁轨与柏油路面处于同一水平面,不免有自行车前轮嵌入轨道,骑手栽倒的事件发生。到了郊区的中山北一路、邯郸路段,路轨设于主干道的外侧(南侧),有行道树、电线杆隔离,与汽车、自行车、马车、耕牛分道而行。电车轨道的路基高于路面,铁轨架设在石块与枕木之上,类似于火车轨道,安全性高于市区路段。<br>电车轨道上方的架空线似乎是裸露的电缆,电车顶部的“辫子”接触电缆运行。时常看到铁轨施工人员,用一根竹竿绑着电缆,挂在电车架空线上取电,一旦有电车经过,便拿起竹竿避让。这种操作,现在看来是不符合安全操作规范的吧。<br>读中学的三年时间,每天上学,都要沿着电车线路在铁轨中间步行。走在高低不平的碎石与枕木上,有点像电影里的场景。因为沿途有桥梁和弯道,为了提早发现前后方来车,及早避让,我们总结出两个办法,一是看上方的架空线是否出现较大幅度的晃动,二是身体伏在地上,将耳朵紧贴铁轨,听到铁轨摩擦声,便立刻起身“紧急避让”。好在那时候车辆间隔时间比较长,“避让”还是比较从容的。<br>有轨电车的车厢里,两条纵向的长条木制座椅,沿车窗相对而列,学龄前儿童双腿跪在座椅上,俯身车窗,观看车外掠过的街景,鞋子容易蹭到站立乘客的身上,偶尔引起乘客不悦。其实,3路电车所经之处多为郊区,所谓窗外街景也大多是河流、农田、厂房,也没啥好看的。<br>长条木制座椅下,有几个装满黄砂的铁皮箱,据说紧急刹车时,黄砂会漏到铁轨上,增加刹车时的摩擦力。<br>现在轻轨线路的间隔时间大多3-5分钟,那时3路电车的间隔时间比较长,所以上下班高峰时段,车厢内也是比较拥挤的,加上车门狭窄,上下车时显得拥挤。<br>早期的车门是单向的铁质“拉链”门,相对现在的公交车门小许多。后来改成折叠式的双开门,车门的实际开档尺寸更小,2个人同时上车,必须“挤”进去。有一次,在“复旦大学站”看见一位“老外”上电车,由于身材比较“魁梧”,身体略作侧斜,方才“挤进”车门,此时售票员热情的大声招呼:“里厢轧一轧,让伊进去。啥人让只座位拨汪老师坐?”。<br>那时候,很少见到外国人,尤其是“魁梧”的外国人,所以不少人至今记得这位3路电车上的“老乘客——德国老太太”。<br>这位老外是复旦大学外文系的德国老师汪小玲,她的丈夫汪殿华,是中国人,也是复旦大学的老师。他们的女儿汪德华与我同事,曾就职于宝山县江湾镇卫生院和上海市医学化验所。<br>朋友“读史老张”,从我告诉他“德国老太太乘坐3路电车”的故事中,找到了 “司乘人员见到她,都会热情的打招呼,在车厢里高喊‘啥人让只座位拨汪老师坐?’” 的答案。<br>原来这位德国老太太,原名奥蒂里•卡塔琳娜•弗兰克尔,出生于德国柏林一个犹太律师家庭,1934年入读柏林大学东方语言系时,与同校的中国留学生汪殿华相识、相爱。1936年,汪小玲跟随汪殿华回到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在武汉参军入伍,加入到中国的抗日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奔赴前线抢救伤员。“汪小玲女士为伤兵服务”的画面,出现在编号为“中国新闻第43号”的中国抗战纪录片中。<br>上海解放后,丈夫汪殿华担任上海市卫生试验所所长。汪小玲则加入了中国籍,成为一名耳鼻喉科医生。1970年,汪小玲调到复旦外语系任教。当时师生们对她的亲热称呼,就是“德国老太太”。(读史老张《复旦校园里的“德国老太太”》)<br>随着改革开放,乘坐3路电车的老外也多了起来。有一次一位外国人在车厢里问路,许久没有人回答,这时一位老人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这位外国人,顿时引来众人惊讶的眼神。这位衣着朴素、其貌不扬的老人是复旦附中的体育老师。<br>1975年,地面轨道交通已经不再适合上海这座越来越现代化的城市。这一年的2月1日,上海最后一条有轨电车线路“3路电车”停驶, 12月10日,为支援海丰农场围垦工程,拆除了1970年已经缩线至“虹口公园——江湾五角场”的3路电车路轨,上海郊区的有轨电车和它的“铛铛声”也成为历史。<br> 写于2021/10/22<br><h5><br></h5><h5>本文刊于《上海城市发展》杂志2021年第六期</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