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的用情之深

王辉

　　宝玉生日，众人都踏破门槛来拜寿，独一人悄悄送了个祝福的帖子，然后又悄然离去。而狂欢之后的宝玉第二天清晨见到那个只有一句话的帖子后，却不禁跳了起来。帖子上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时候，贾母带她游逛大观园，众人陪同，来到栊翠庵，妙玉暗拉宝钗黛玉单独喝茶，宝玉跟过去，蹭了妙玉一海好茶。宝钗黛玉很少说话，倒是宝玉和妙玉斗了一会儿嘴。

那一回，当着宝钗和黛玉的面，在宝玉面前，妙玉不再是个面无表情，只知诵经念佛的女尼，瞬间成为一个可爱的温存的女孩子，她笑语盈盈，眉目传情，和宝玉十分默契。她要扔掉刘姥姥用过的一只成窑茶盅，宝玉说不如送给刘姥姥换两个钱，妙玉竟也依了宝玉，恐怕只有宝玉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宝玉和众人赏雪作诗。因位居末位，被李纨罚去到栊翠庵找妙玉要一支怒放的红梅。宝玉果然不负众望，从妙玉那里乞来很大很美的一支梅花。

妙玉何曾祝贺过《红楼梦》中别的人物的生日，独记得清楚宝玉的生日，送去深切的祝福。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她每年都会这么做，这是一个女孩子的用情之深。

　　可是我们必须明确：妙玉不是一个俗人。她喜欢宝玉，这毫无疑问。但是妙玉的喜欢超脱了俗世的爱恋。打动妙玉的，是宝玉的真性情。

宝玉对女孩子的尊重，宝玉对刘姥姥一个村妪的同情，宝玉对生命的关怀，宝玉的无分别心，这些才是赢得妙玉喜欢的关键因素。这是宝玉身上可贵的佛性，它闪耀着善良的人性光环。所以妙玉愿意让宝玉用她自己的杯子喝茶（这对于一个有洁癖的女孩子来说是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的）；所以妙玉愿意把自己也舍不得折下的红梅送给宝玉；所以她记住宝玉的生日。

对于妙玉而言，宝玉不是世俗意义上喜欢，她把宝玉视为知己，知音。不同层次的人，交往的需求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因利益往来的是酒肉朋友，而能够同气相求的才是生命中的知音。每个人除了自己，能够再找一个懂你的人，很幸运，也很难。

这世间，人与人物质上的拥有有差距，不容易对等；而精神上差距其实更大，更不容易对等。寻求精神上的对等，是一个很高层次的需求。

《红楼梦》第八十七回有一个情节：妙玉和惜春下棋，宝玉观棋。妙玉在见到宝玉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意乱神迷，以致于后来双颊绯红，坐立不安，下不了棋了！这是《红楼梦》后四十回露怯的地方，是高鹗们意淫的结果。他们的精神境界达不到和曹公的同气相求，他们理解不了妙玉和宝玉精神上的对等需求。

　　再细想妙玉。她派人给宝玉送帖子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应该是矛盾的。按照邢岫烟给宝玉的解释：妙玉自称“槛内人”，源于两句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言外之意就是她看透了俗世，看淡了生死。可是她心底还是渴望着有一个像宝玉那样的知音，她终究还是有着很强烈的情感需求。她知道自己和宝玉又是世人眼中的两路人，中间有栊翠庵的高墙和山门阻隔着，又完全生活在两同的世界。如果这么想，妙玉给宝玉送帖子，要送出的其实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愿景，至于宝玉能否理解，那要看宝玉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