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乌鸦的咒语</p><p>文/汪剑平</p><p><br></p><p>一</p><p>按照民间的说法,早上起床如果听到窗外有喜鹊叫,那么你可能会有喜事降临。反之,如果听到乌鸦的叫声,说不定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多少年了,我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就像我们对神是否存在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p><p>今天早晨,眼睛还未睁开,我没有等到喜鹊叫声,而是听到了几只乌鸦在鼓噪。呸,呸,真他妈的晦气。</p><p>乌鸦的声音尖锐而放肆,犹如坊间歇斯底里的泼妇,撒野赌气,肆无忌惮,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如此宁静的早晨,冷不丁被乌鸦的吵闹声惊扰,多少让人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隐忧。我本来要起床的,但我觉得有必要认真地,仔细地想想乌鸦的叫声究竟隐含什么深意?这个问题还真得好好地思索。</p><p>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手指交叉,思考乌鸦带给的烦恼。从小处说,它关乎我这一天的心情,从大处说,它关乎我是否遭遇不可知的灾祸。</p><p>我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坏事呀,也没与人产生任何过节。想到这里,我紧张不安的心稍感平复。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喜鹊的叫声不一定就有喜事,那么乌鸦的叫声也不一定就有祸事,这样推论还算合理,至少是一种自我安慰吧。尽管乌鸦的叫声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坏心情,但是过多的疑惑,过多的担忧,无疑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p><p>不知过了多久,我决定起床。穿上一双蓝色的,脚板有孔的塑料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径直来到了南边的窗台前。我拉开米黄色的纱窗,四处寻找那些闹人的乌鸦。</p><p>随着城市的发展,乌鸦的出现已经是很少见的,就连过去无处不在的麻雀也难得看到它们的踪影。城市除了一排排疯长的高楼之外,就是长蛇般的汽车和黑压压的人群。原本祥和宁静的城市,短短的二十年间变得拥挤不堪,乌烟瘴气。日益凸显的城市病,让人在纵欲物质享乐的同时,再也找不到旧有的那份闲适与情调。</p><p>探出头来张望,循声望去,几只乌鸦拍动翅膀,原地跳跃在对面楼房的屋顶上。乌鸦长得真黑,黑的单调、黑的恐怖,黑的令人生厌,一副狰狞丑陋的模样。</p><p>古代巫术记载,乌鸦和黑猫一样,是死亡、恐惧和厄运的代名词。乌鸦的叫声被看作是不祥之兆。他们认为乌鸦的叫唤,会带走人的性命、抽走人的灵魂,因此人们认为是不祥之鸟。生活中要是有人说些担忧的话,也常被认为是“乌鸦嘴”。而道教看来,乌鸦则被视为“灵鸦”,具有吉祥和预言的先知神力。不管怎么说,在民间,人们还是认定乌鸦是凶鸟,这已是约定俗成的事实。</p><p><br></p><p>二</p><p>对于我来说,几只乌鸦的降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在我和乌鸦之间存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异空间。正因如此,我所产生的许多与祸事相关的联系一下子成为可能。我想到将要发生一次突如其来的车祸,一次意外溺水的身亡,一次无端发生的凶杀。凡此种种,只要有足够的想象,我都可以在另一个时间与空间把它们还原成具体的,正在发生的事件。</p><p>我首先想到自己有可能遭遇一次车祸。那一刻,我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我被汽车的冲击力撞飞出五米开外。头破血流,双腿断为两截,手臂无法动弹,胸口疼痛难忍。我意识到死亡即将迫近,生的希望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渺茫。我已经昏迷,脑海里呈现出各种荒诞怪异的景象。我好像被带到了鬼门关,无数面目狰狞的小鬼们簇拥着我,正往地狱里去。我挣扎着,呼喊着,哀求他们让我回到人世,见到自己的亲人,把还未尽到的责任完成。为人子,为人父,我还年轻,不能这样轻易地撒手不管。</p><p>我知道自己这一生活得很窝囊,很压抑。该说的话,不敢说,该做的事,不敢做。我自认自己是一个好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忠诚善良的人。但也是一个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人。我永远都做不了出格的事,即便有人欺凌,甚至被逼墙角,我都会一忍了之。</p><p>就在我与小鬼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决定生死的阎王爷走到我的身边,他仔细检查了我的伤情,然后说,这个人还有救,不会死,他的阳寿还长着呢,放他回人间吧。就这样,我侥幸的,稀里糊涂地又活过来了。</p><p><br></p><p>三</p><p>当我再次听到乌鸦叫声的时候,我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接下来我跳进长江,溺水而亡。一股汹涌的漩涡把我卷入深渊,水里的世界让人安详而自在。</p><p>我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是否死得无辜,还是罪有应得,我必须认真地加以反省。八岁的时候我救过一群燕子。记得那天,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气温变得异常寒冷,刚从南方飞回的燕子经不住凛冽的寒风,纷纷冻落在地上。我赶忙将他们一只只捡起来,然后放进用棉花垫着的纸盒里。等到他们暖和过来后,我爬上梯子,又把一只只受惊的燕子安置在他们的窝里。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那份善意和仁慈温暖如初。</p><p>十四岁那年,我亲手杀死过一只狗。一起的小伙伴首先用一根麻绳套着狗的头,再把他吊在树上,接下来我将一把尖刀径直地插进狗的喉咙。随着刀子抽出,一股鲜血喷溅到了脸上。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那一刻,我开始慌乱了,内心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对一条无辜生命的忏悔与怜悯。狗的命也是命,也许他的上辈子就是人。我杀了他,从此结下了一段仇怨。当我下辈子投身成为一条狗,也许会遭到同样的杀戮。</p><p>这之后,我长大成人。下过乡,做过工人,上过大学,最后选择从政。在官场的那些年,我深谙厚黑学,凭着为官之道,我精妙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韬光养晦,最终获得了权力,成为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幸运儿。</p><p>拥有权力意味着掌控了社会的资源,在那些阳奉阴违,吹嘘拍马者的簇拥下,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慢慢地我变得目中无人,唯我独尊,金钱,美色唾手可得。欲望打开了权力的潘多拉魔盒,这只盒子里,左边,是上帝存放的“情感精灵”,右边是魔鬼存放的“痛苦精灵”。直到有一天,我因贪污行贿,东窗事发。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我别无选择地跳进长江,一死了之。活着的时候,我拥有大量的财富,人一死,什么都带不走。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人生仿佛演了一场戏,做了一场梦。</p><p><br></p><p>四</p><p>都说乌鸦是神鸟,他能通灵,预知人的旦夕祸福。当我再次听到他的叫声,并应验了的时候,我已经身陷一场突如其来的凶案中。</p><p>那是一个闷热难耐的下午,我去学校接放学的儿子。今天很兴奋,因为是儿子十岁生日。为了给儿子一个惊喜,我准备了丰富的宴席,还邀请了身边的一些亲戚朋友。</p><p>和往常一样,学校门前站满了接送孩子的人群,他们所用的工具五花八门,有小轿车,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也有步行的。为了孩子们的安全,他们日复一日,风雨无阻。每次看到他们期待的神情,我的心里既有一种温暖,又有一种酸楚。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的安危是每一个父母和长者心里的头等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我的儿子读三年级,成绩名列前茅,兴趣也很广泛,书法、钢琴样样都会。有这样争气的儿子,他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p><p>我手里提着刚刚从妞妞蛋糕店买来的一盒五层的大蛋糕,依照儿子的吩咐,我让蛋糕师傅用红色的奶油写了“雄飞生日快乐”。</p><p>放学的铃声响了,眨眼工夫,欢蹦乱跳的孩子们便黑压压地朝正在打开的校园大门口涌来。我踮起脚尖四下寻找儿子的身影,相似的校服,相似的高矮让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p><p>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嚎叫,只见一个疯狂的男人举着一把锋利的大刀,不顾一切地朝孩子们冲去。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当刻,那男子一连砍倒了三个孩子。危急时刻,我想都没想,一步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行凶的男子。接下来我看到他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杀气腾腾,寒光闪闪。我感到自己的左膀被砍了一刀,头上砍了一刀,肚子也被捅了一刀。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退缩的念头,我想哪怕自己与歹徒多纠缠一分钟,就能为孩子们多争取逃离时间。我压根儿没想做什么英雄,我的行动完全出自本能,出自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眼前发生的事,也许是老天的安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的肾上腺素急剧攀升,感觉不到疼痛。后来我看到学校的保安冲上来,将凶手制服,而我因失血太多,昏死了过去。</p><p>我的英勇事迹在这座城市广为传颂,一个从未想做英雄的人,最终成了英雄,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生命的终结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来不及喊一句豪言壮语,来不及参加儿子的生日,只有短暂的十多分钟,我便匆匆地从人间走到了阴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p><p><br></p><p>五</p><p>屋顶上的那几只乌鸦,还未飞走。我看到一只乌鸦飞到了一棵玉兰花的树梢上,而留在原处的两只乌鸦看起来好像有些落寂,没有了之前的鼓噪,变得心不在焉,郁郁寡欢。</p><p>在观察了它们好一阵子之后,我因乌鸦的叫声浮想联翩,胡思乱想。我通过乌鸦的预示,作了三种不同境遇的假设,它们看似独立,实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否则我永远也不会产生如此丰富,如此惊险的故事。我自觉是一个具有第六感觉的人,超常的意识让我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地感知未知的世界。感知相同的认知需要彼此的灵魂处于同一个层面,这样传达出来的信息就会达到相互接纳,相互同步的频率共振。</p><p>乌鸦的叫声无处不在,不安和恐惧是因为我们背负了生命的原罪。</p><p>其实,乌鸦的叫声并不是什么坏事,有了对乌鸦的敬畏,至少我们对内心的恶有所收敛与克制,变得淡泊名利,豁达洒脱。</p><p>荒谬的现实,比荒谬的想象更荒谬。对于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来说,闻喜鹊之声,而欢欣鼓舞,闻乌鸦之声,则问心无愧,胸襟坦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