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亲出嫁那年,虚岁十九。</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是一座由三四百户人家组成的大村子,听父辈们说,母亲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位抬着轿子迎娶的新娘,也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新娘。</p><p class="ql-block"> 关于母亲出嫁前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母亲在家排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在娘家时,作为孩子中的老大,母亲替外婆做了很多家务。母亲的左手食指受过伤,指甲只有半个,母亲说那是切菜时不小心切掉了小半截指头。</p><p class="ql-block"> 外婆家紧挨着铁路,母亲说小时候(抗战时期)看到过飞机追着火车扫射,弹壳就掉在身边,非常害怕。母亲还说,小时候日本兵真的给过她们糖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出嫁前,母亲和当时很多农村女孩一样没有念过书,来到钱家后母亲才上学读书,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也为日后给在常州工作的父亲写信提供了方便。</p><p class="ql-block"> 我们钱家算是个大家庭,除了爷爷奶奶,父辈姊妹5个,相处融洽。母亲嫁到钱家时,大姑已经出嫁,三个伯父早已成婚生子。在妯娌四个里面,母亲最小,三个伯母对我母亲很好。其后的几十年,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相处。</p><p class="ql-block"> 父亲17岁就到常州工作。婚后,母亲随父亲在常州工作和生活了多年。父亲会溜冰、会很多乐器,他有个陋习就是经常在外赌钱。母亲工作之余除了忙家务,很多时候无所事事,只能和工友姊妹们聊天、逛街。</p> <p class="ql-block"> 大概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时,经过商量,母亲回到了老家生活。也失去了全家留居常州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母亲皮肤白皙,有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年轻时,因为在城市工作和生活,母亲也很时尚。听母亲说过,她穿裙子、烫发,戴戒指、耳环、项链,大概是“破四旧”那时,金银首饰只能摘下卖掉。母亲耳坠上耳环孔一直都在。</p><p class="ql-block"> 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生活,母亲这一辈子总是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干净、清爽。当然,也包括她的两个孩子。</p> <p class="ql-block"> 记得母亲最年轻的一张照片是2吋侧身照,那张黑白照片上过色,母亲的头发烫成波浪型,脸腮和嘴唇都上了谈谈的胭脂色,很是漂亮。很可惜,那张照片不知何时弄丢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性格温和,为人和善,与邻里相处融洽。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这一生从来没有和别人拌过嘴,吵过架。正是这样,加之读过书,母亲回到老家便成了村里最早的幼儿教师,并一直工作到退休。</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时,母亲经常给头发凌乱的孩子梳头,下课后把家里没人照应的孩子带到我家。她总是把这些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因此,母亲一直深受邻里乡亲的敬重!</p> <p class="ql-block"> 其实,母亲出嫁后多年没有怀孕,曾领养过一个男孩,大概5岁时生病去世,母亲深受打击,后来有人劝母亲再领养一个,母亲再没同意。</p><p class="ql-block"> 经过中药调理,结婚九年后,母亲生了我哥,三年后便有了我。正因为“大龄”得子,所以我们兄弟俩便成了母亲的“心头肉”。</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说,本来我们应该会有一个妹妹,怀孕多月后和村里另一个孕妇相约去医院做了堕胎手术。</p> <p class="ql-block"> 对于母亲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在那个冬季的早晨,母亲把我抱进草dun(一种用稻草编织,底下可以放置火缸取暖,专门给小孩站立或蹲坐),给我脖子上围上一条新的毛巾,在灶堂前喂我吃饭,那年我大约两岁。</p><p class="ql-block"> 对于母亲最深刻的记忆是那个午后,我和同伴们玩耍后回到家里,母亲坐在椅子上撩起衣服给我喂奶,喂完后我又跑出门去玩耍。那年我大约三岁多。</p> <p class="ql-block"> 其实,小时候的我是一个非常调皮的孩子,虽然从来没和别的孩子打过架,但是由于过于贪玩出了好多次意外。</p><p class="ql-block"> 那天中午爬梯子不小心从二楼摔下,头着地,刚好砸在砖角上血流不止,是母亲和堂哥抱着我步行来回九公里去医院缝针包扎,堂哥的那件白衬衣被染成了红色。我知道,母亲的心也在流血。其后很长时间,母亲隔三差五买猪肝汆汤给我补血。</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饭时,我们兄弟俩顽皮,哥哥不小心把一碗滚烫的粥浇到了我脸上,脸被烫伤,是母亲独自一人坐船把我送往常州,记得那晚船外似乎下着雨,坐船几小时,母亲一路把我抱在怀里。</p> <p class="ql-block"> 那年正月初一,我和哥哥出门拜年,跑回家吃早饭前,把手伸进口袋掏装满炮子的铁盒玩耍时,炮子爆炸,我左手被炸伤,是母亲抱我去包扎。</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同样是正月初,去堂姐家拜年回到家里,掏出装满炮子的钢笔套玩耍时突然爆炸,左手再次被炸烂。同样是母亲把我送去卫生院。</p><p class="ql-block"> 这样记忆还有很多。我的童年让母亲操碎了心。</p><p class="ql-block"> 尽管闯过那么多祸,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只打过我一次:那是多次警告无效后,我依然和小伙伴们偷偷去野外池塘游泳,被发现后母亲打了我几下屁股。后来,我领会了母亲的用心。</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幼儿教师,父亲在外工作,而且只有两个孩子,所以在当时的农村,我们家的生活条件算是相当优越。在农村的小孩当中,也只有我们的玩具最多。每到过年,母亲总是早早地把我们的新衣服添置好,每个除夕夜都是把压岁钱和糖果放到床前;每次学校放假,我们兄弟俩去父亲那里度假,母亲总是会准备好零食、煮好鸡蛋或买个西瓜,把我们俩送上开往常州的轮船。</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年放假,母亲带着我和哥哥从陵口坐火车去常州,在车上,母亲买了两个盒饭给我们俩,盒饭是用铝制饭盒装的,里面有米饭和一些菜,还有半个鸡蛋,母亲没有给自己买,我们好像也没留一些给母亲。儿时的我们不懂母亲的苦。</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年夏天,我淋了大雨,身体消瘦,是母亲每天煮中药为我调理身体;哥哥有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是母亲千方百计找来胎盘煮汤给他吃;即便是我工作后,每当回家,母亲总是泡上鸡蛋端上桌……这就是我充满慈爱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来,儿时能够给予母亲的回报,就是每年学校举行颁奖大会时,兄弟俩都能代表班级上台领奖,母亲坐在台下美滋滋的;每个学期兄弟俩都能把“三好学生”的奖状带回家。长大后,兄弟两工作生活顺利,处世有度,从来没让父母操心过。</p> <p class="ql-block"> 记得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母亲遭受过一次危难,那次应该是母亲流产大出血,在家拖延时间太长。后来是几个人用“盘篮”把母亲抬到乡卫生院时治疗,母亲几乎昏迷,卫生院无法医治,又转院到市人民医院。转危为安后,在医院,虚弱的母亲还是要把医院提供的“营养汤”给我们俩喝,在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工作以后,我为家里所做的就是每周必须回家一次,把家里水缸里的水挑满。其实我家的农田并不多,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六分地,农忙时我会回家帮母亲做一些农活。仅此而已。回想起来,我为母亲分担的真的很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概1992年2月,母亲拍了她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当看到那张照片时,我非常难过,因为相片上的母亲几乎完全“变形”,显得那么的苍老!我把那张照片撕了,因为我觉得我的母亲不是那个样子,我让母亲重新去拍。但是,最终没有能够成行。</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两个月后的一个凌晨,父亲叫醒我,说母亲当晚已经第二次大吐血,我把母亲送往医院,情况非常严重。那次手术,母亲切除了胆囊、脾脏和大部分的胃,也输了很多的血。</p><p class="ql-block"> 期间,舅舅去找算命先生为母亲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了,怎么还拿来给我算?”,算命先生本是舅舅家的亲戚,他和舅舅一样,称呼母亲为“姐”,舅舅告诉了他实情。也许一切都在冥冥之中。</p><p class="ql-block"> 母亲出院后,兄弟俩总以为其劫已渡,做了一件至今都后悔不已的事:我把算卦的事告诉了母亲。也许是上次手术输血的原因,就在出院一个月后母亲突发黄疸肝炎,情况危急。</p><p class="ql-block"> 母亲转院到镇江时,我轻轻地把母亲抱上病床,感觉大手术后母亲那单薄的身体如何抵挡病魔再次来袭。当医生竖起两个手指问母亲:这是几?做过幼儿教师的母亲处于肝昏迷状态下竟然木然无语,我可怜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母亲多少次抱着我、背着我,而我对于母亲的那一抱,竟成今生的唯一。</p> <p class="ql-block"> 在医院治疗期间,母亲挂水的双手已经发紫,护士找不到血管,但是母亲从来没有吭过声。这就是我坚毅的母亲!</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近一个月的治疗,医生说已经无能为力。</span>母亲回到老家。</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从老家临行前的,母亲吩咐我把楼上抽屉里一个小盒子拿来,她从里面挑了几枚硬币给我,只是说:“你拿着”。我没问母亲原由,我知道,这就是母亲今生对于孩子最后的给予,还有其中的爱和期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问母亲想吃点什么?母亲需要的仅仅是一瓶什锦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母亲回家后的第六天凌晨,接到堂哥的电话,我知道已是母亲的最后时刻,赶到母亲床前时,母亲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我的呼唤无法让母亲再看我一眼。看着母亲生命走向终点,觉得自己是一个弱者,我的灵魂在寻找这个世界神气的力量,但是我无能为力。那年,母亲虚岁六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 <p class="ql-block"> 以至于母亲离世后多年,我依然觉得是自己吸干了母亲的乳汁,耗尽了母亲的精力。</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那天,父亲告诉我:母亲清醒时曾说有事要吩咐我,然而,母亲想要说的话终已成迷。而我能够感受到母亲需要我做什么,怎么做。</p><p class="ql-block"> 母亲离世后,我时常回家,走进老宅看看。面对空荡静谧的老家,总会想起母亲和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场景,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如今,老宅已经不在,母亲也已离世三十周年,然而,对于母亲的记忆依然清晰。我知道,母亲并未走远,她一直都在那不远的地方关注着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