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生儿来到世界,起个名字,再自然不过。大凡稍稍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会对新生儿取名字这样的事掉以轻心。要么是对新生儿寄予族人厚望,盼望其日后发达,为家族争光;要么是企盼新生儿日后健康平安,茁壮成长。小小名字,饱含父辈乃至祖辈殷殷期待。<br><br><div> 给新生儿取名,在中国,俨然一道文化风景线。小小取名,折射出不同时期的历史政治景观。小中见大,趣味多多。<br><br> 1949年前,取名,乃是形式多样,多姿多彩。没有定律,没有陈规。南方北方,城镇乡村,一切皆顺其自然,皆听从于家族意识,断不会有把纯粹个人化,家庭色彩浓厚的小事与国家宏观层面拉扯上。<br><br> 略略梳理我们熟知的民国人物,随便举例几位名人,看看他们的名字,可曾有过国家宏观色彩。先看共产党领袖人物: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邓小平、刘少奇…..再看国民党大腕人物:蒋介石、宋子文、孙科、陈立夫、孔祥熙……或者再往前看晚清北洋时代大亨:曾国藩、李鸿章、孙中山、黄兴、宋教仁……不必过度详解这些人名,在其出生时,各自父母家族如何通过取名,寄予族人殷殷厚望。所有这些站在历史潮头的精英大腕,他们各自的名字,要么简单明了,要么平实无华;或者自有其外人不知的家族寓意。总之,不会与国家兴旺拉扯在一起。<br><br> 1949年以后,尤其是上世纪50.60年代之交出生的中国人,为新生儿取名这种纯粹一家一户的个性化行为,突然之间,似乎与国家生存繁荣富强有了联系。为数众多的家长们,在自己新生儿出生之际,不假思索的,好像之前开会统一过思想一般,给孩子取名,出现了惊人的一致。最有代表性的典型的名字,重名严重的当属下面一些名字——建国、建华、卫国、卫华、得华、国庆…..不用说,这些名字频频出现在1949年后的中国,无疑是感召于彼时特殊的年代——一个生机勃勃,百废待兴,振兴中华的年代。人们不假思索的希冀、向往、期盼国家强大繁荣富强,满腔热情的把这种家国情怀注入到新生儿名字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表达个人对希冀国家强大的赤诚忠心。<br><br> 彼时人们为了国家强大,欢天喜地热情高涨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建设大潮中,不惜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只要党一声令下,打起背包就出发。不少南下干部职员开赴西南西北,他们风餐露宿,一心扑在工地上。孩子一旦出生,他们的心目中只有建设二字。于是,我熟知的真名真姓朋友中,有了“建川”(建设四川)和“建镍”(建设镍矿)这样与国家建设关系密切的名字。同样,在我认识的同事中,为了修建内昆铁路和成昆铁路,一家两兄弟有了“内昆”“成昆”这样完全与铁路同名的名字。<br><br> 然而,不幸的是,现实过于残酷。恰恰是上世纪5.60年代之交出生的这一批中国人,堪称国人中磨难之最。国家回馈他们的不是父母期盼的国家强大繁荣昌盛,反倒是无数个个人的接二连三的灾难。先是母体怀胎先天性营养不足,出生后又遇大饥荒,之后文革大劫难,荒废学业,驱赶乡下。及至成家立业,却又摊上独子政策,,其后总算改革开放,极少部分人步入上层,绝大多数人却底层苦苦挣扎,最后等待的命运是下岗潮——一言蔽之,这些通过取名满满寄托父母期盼国家强大的一代人,并没有在强大国家庇护下健康快乐成长,没有得到国家许诺的美好生活。历史,给当年真诚笃信的中国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br><br> 为什么要把本来纯粹是一个小家庭的子嗣延续取名这样的私事,与国家情怀宏大叙事拉扯到一起?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热衷于把个人命运毫无保留的托付给国家?为什么要泯灭数千年来的家族子嗣取名文化,一边倒的以给孩子取名沾上国家强大为荣?<br><br> 1949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历史分水岭。一个乌托邦的梦幻笼罩了整个国家。人们天真的以为,个人的存在只是国家的需要。人们笃信,大河有水小河满。(人们心甘情愿的颠覆小溪汇成河流,大河注入大海的常识。)故此,人们如同自动缴械一般,把个人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国家。哪怕是最个性化的新生儿取名这样的儿女情长的琐屑小事,也高大上的与国家强弱拉扯到一起。这样的思维,不单单诞生于上世纪5.60年代为人父母那一代人,而且还顽固的向后延续到了十年文革!<br><br> 文革期间,人们对国家和领袖的忠心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时的人们用疯狂来形容也不过分。各种各样的表忠心,五花八门,眼花缭乱,不胜枚举。而个人的名字,同样被裹挟其中。彼时,各种街道被纷纷改名换姓,比如:反帝路、红卫路、防修路、解放路等等。(好事者不妨查阅文革后期城市各地地图街道名)彼时,人们头脑里除了革命还是革命,一切有悖于革命乃至于革命无关的事物均在革除之列。包括人名在内的事物也必须打上革命的烙印才足以显示最革命。<br><br> 文革期间最流行的最时髦的一句话:灵魂深处闹革命。既如此,人名何等模样,也理所当然必须与革命紧密联系。一时间,改名蔚然成风。记忆中,我的小学同学一家三兄弟,原本分别名:张统方、张统泉、张统水。结果,一时心血来潮,拿上户口本去派出所改成:张勇、张敢、张雄。(原本中间一个“统”字是辈,大笔一挥,给忽略了。)在这股改名大潮中,不幸的是,本人也未能幸免。虽然那时年幼懵懂,不甚了了。但稍年长一些的姐姐,也自作主张,把我兄弟二人的名字改得革命气息浓厚——将我兄弟二人名“隆明”、“隆荣”,一下子给改作“农民”、“农兵”。至今,我都不忘时常以自己名字在文革中被“革命化”更名自我调侃,谓之文革产物。<br><br> 历史,不胜唏嘘!小小的人名,竟然与国家走向密切关联,而这种特殊时期的关联,却又没有初衷回报,每每念及此,都感叹不已。不过,好在我身边也有没被裹挟其中,仍然保留了传统中国取名的大学时期同学。他们一家五个兄弟姊妹,父母根据传统文化中“忠孝仁智礼信义”,再结合家谱“守”字辈给他们分别取了“孙守仁”、“孙守智”、“孙守礼”、“孙守信”、“孙守义”的名字。<br><br> 虽然说个人在历史大潮中,个人卑微渺小,难以抗衡来自国家以美好名义施与的压力,但总还有清醒明白之人,总还有坚守自我,坚守传统的国人。对他们,我报以深深的敬意。<br><br> 如本文题目所言:取名趣谈。拉拉杂杂说了好一通,其实多有不实。应该说,当代中国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人名取名演进,沉重而扼腕,不是趣谈二字可以概括的。<br><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