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水情》看传统文化中的收徒带弟子——牧云散人

归一

艺术，始于模仿，终于神似



前几日为找搭配一缕清风关于古琴系列诗词的音画，想起了《山水情》这部动画片，到网上找出了视频链接，又找了剧情的相关文字，引发了一些感想。



十几年前为给孩子找一些合适看的动画片，翻遍了网络，其中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中国风系列动画片是重头戏，这部水墨《山水情》即是其中之一。对孩子来说，其实他们还看不懂其中内涵，而我是一看就被深深震撼。这部短片水墨技法超凡脱俗，配乐谐和深幽，意韵无穷。全剧虽无一句人物对话，却默而不哑，寂而不孤，其中对传统文化的“留白处理”在剧情与画面、音乐、内涵间的运用可谓匠心独到，炉火纯青。该片荣获1990年意大利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最佳短片奖，是唯一一部获此奖项的中国水墨动画。

　　

2008年，我在尝试做个人网站时，曾把该片中老鹰带着雏鹰飞翔的片段截出做成FLASH动画在网页上循环播放，效果非常震撼，每每自己打开来一番陶醉。时隔多年，两鹰冲天而起，滑翔，平翔，弧翔的神采依然历历不忘。

从新再看这部短片，感受又有不同，对传统文化中“收徒带弟子”的文化内涵，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古时很多行业，特别是那些需要传承者具备一定悟性根器的，都是延续着道家“师父找徒弟”的做法。在艺术门类方面的传人，亦是如此。弹琴不是泥瓦工，谁都能学，以为谋生。(据说，现目前中国弹古琴算得上大师级别的，不足百人。)老琴师收渡口少年做弟子，情理后面是有着必备的条件。



老琴师收徒的三个必备条件：

㈠ 品行德基

首先，是看少年的品行。当少年看到老琴师过渡后因身体虚弱而跌倒，毫无犹豫即弃舟将老人扶至自己的住处调养，虽然毫不相识却倾其可能相救，这是少年的人性之善。

弹琴与善有关系吗？太有了！善是生命的基座，厚积生命德份的根本，缺乏生命本性善的基座，再聪明的脑子、再灵巧的双手都只是昙花一现的缥缈，而不可能长久，更不可能通达艺术的灵山。艺术来自神，惟善惟真能通神。艺术走到最终，看的是生命的德行，而非技巧。德行枯损，技巧将走向淫巧。看看今天的好莱坞，看看各大艺术馆的现代艺术，就能明白。

㈡ 真性通透

少年为过往路人摆渡，虽然辛苦谋生却不为谋生所困顿，不被困顿磨灭灵性，他一边摇橹摆渡一边吹着短笛，这是他天性中的纯粹与通透。灵性的明慧助他超脱肉身的束缚，不被生活的困顿所缠绕。他对音乐的喜好是天生的，这是一份难得的生命之真。有这份生命之真，就可以帮助他穿透那些覆盖的后天尘垢。



艺术来自神，惟善惟真能通神。音乐是通灵达性的法器，发于内而显于外。明心而见性，对于修道者如此，对于艺术家，亦是如此。

㈢ 缘份天成

当少年吹着短笛从渡口回来，听到老琴师弹琴，古琴特别的音色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看到是老人在弹琴，少年眼睛立刻发亮，然后站在门边屏气凝神洗耳恭听，那份专注与惊喜说明他与古琴有着某种先天的缘份。当老人让他在琴上试音时，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手触琴弦，淙淙如泉，优雅的出手宛如曾经学过一般。老琴师看出了少年是个可造之材。





境界的提升来自造化的启示

㈠ 师法天地

少年学琴，引得鱼儿来听琴，和琴洄游，多么美妙的场景！

我们知道“对牛弹琴”这个成语，用来讽刺那些不看对象，白费口舌，自作多情的人。但换个角度看，应对到今天，何尝不是个悲剧呢：今天的人太忙了，忙得牛马不如，生存一事几乎占尽了我们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哪还有闲工夫坐下来听琴、欣赏音乐？动物虽不如人，亦通灵性，它们没有人那么复杂的思想，何尝不能通达灵性的深处而产生共鸣？它们悠闲自在，顺适自然。人没有工夫，它们有，它们舍得拿出时间来欣赏，一旁静立，默而不语，侧耳恭听，怡然自得。

少年学琴，琴艺大长，老人很是欣慰。但是境界还不够，意韵还不深。怎样才能提升？这时老琴师看到天空中老鹰带着雏鹰飞翔的情景，若有所思。

整部影片中老鹰带着雏鹰不足一分钟的翱翔，可以说是最精彩的片段了。老实说，这个片子看过多年，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个小片段！冲天而起的大鹏雄姿，滑翔，平翔，盘翔，居然可以用淡雅的水墨来表现！居然可以表现的这么美、超凡脱俗！在视觉上的张力，丝毫不逊色于迪士尼投资上亿元的高科技动漫。这里，中国水墨画技法之高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超凡写意表现力，得到了精妙的诠释，可谓匠心独运。

老琴师带着少年走出茅屋，去感受天地山川之大美，自然造化之神力。我们知道，在古代，读书人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学习叫“游历天下”，去领悟天地造化的精妙，人情世故的冷暖，民风民情的百态。眼界高远，心智豁达，在境界上才能有相应的提升。陆游“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讲的就是这个。

师徒二人驾小舟在激流飞湍与礁石间穿行，攀爬崎岖山道，登上崇山峻岭，观流泉赏飞瀑，感受万物复苏，聆听天籁齐鸣，置身山顶之巅，放眼云雾荡胸，瞬息万变的天地大美。

㈡ 描摹自然

当年俞伯牙抚琴，志在高山，钟子期听出其中奥妙，说“巍巍乎志在高山”，伯牙志在流水，钟子期听出弦外之音，叹道“洋洋乎志在流水”。艺术，始于模仿，终于神似。世间的一切都是神的造化，模仿造化是对神的尊崇，是延着神所指出的路在回归。过于强调个性或所谓的“创造”是很有局限的。人在迷中，看不到万事万物的根本。人又是有业力的，肉身思想是不纯净的，太强调自己的个性本质上是执著，把自己置于神之上。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少年琴艺的提高，内涵的丰满，只能是自己的修为，老人对少年做的，只能到这一步了。是让少年自己丰满的时候了。老人解下古琴，赠与少年，示意离开。这里，赠琴意喻着薪火传承。

少年长跪在地，低头托手，恭敬接过老人的琴，难抑心中不舍。

㈢ 天人合一

每个人都有两个老师，一个是内在的老师，就是自己，一个是外面的老师，即天地造化，以及教给你手法技艺的老师。

当少年回过神来，老人已经远去。少年四处寻找，跑上山顶，想再看老师一眼，老人的身影已经融入远山之中。

少年似有所悟，顿时明白老人此番苦心，于是端坐操琴，他要为老师赋琴一曲，以为送行与感恩。



灵思神我被开启的少年琴师，把激流高山，飞瀑流云，雨势松风，天地造化之大美，化入无尽琴声。

　　

散人注：作为本片导演，未必是这样明确去表现的，古代的收徒带弟子，原本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