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夏雨难成诗（散文）

蓝文柯

今年夏天的雨，来得既早且勤。打开手机，看一看最近一段时间的天气预报，几乎每天都有雷电预警，大雨、中雨、小雨、雷阵雨，从手机屏幕上就能让人仿佛看到每天有无数的雨滴汇聚成从天而降的雨丝、雨帘、雨幕，给人带来清凉，也给人带来出行的烦恼。

半夜时分，几声沉闷的惊雷将我从酣梦之中惊醒，紧接着，“哗啦哗啦”的大雨就下了起来。这雨的声音整齐地回荡在夜空里，没有闪电的点缀，没有风声的助威，天地间充斥着一个声音，像无数的战马低首扬鬃奔跑在无边的旷野上，它们目标一致，奔往一个方向，除了铿锵的马蹄声，甚至都没有一声战马的嘶鸣。

听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敲打着窗棂，难以安然入睡，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夏天的雨如此不辞辛劳，可是，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好像从古到今也想不出几句令人耳熟能详地描写赞美夏雨的诗句。

不知什么原因，这夏雨似乎难以同春雨、秋雨相提并论，更难以同那身姿曼妙的冬雪相媲美了。

“春雨贵如油。”春雨因为稀缺而珍贵。“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是那样的温柔细腻，润泽万物。“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雨总是能同美好的景物联系在一起。“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春夜听雨的人心思美好而情感丰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无边的春雨中有历史的痕迹，清晰而又模糊，引起人无尽的遐想。

秋天的雨中更是不知包含着古今多少文人墨客的爱恨情仇。在他们的笔下，秋雨或是清新雅致，或是动人心魄，或是缠绵悱恻。“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让人难免想往山林之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让人难免心生思亲之苦；“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让人难免有离别之悲。

冬天的雪就更无须过分宣扬了，在咏雪的情境中总能让诗人有所发挥创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写的是雪是梅？“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钓的是鱼是雪还是天涯孤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赞的是梨花满树还是雪满枝头？

至于书写夏雨的诗句呢，不是说没有，可是有些传诵并不广泛，有些诗句中的雨只是反衬的背景，难有美意，而有些人们认为描写夏雨的诗，像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以我看来，这其实是在写春来西湖细雨如烟的画面。至于像那首辛弃疾的《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应该是写夏夜山村出游之乐，不过这其中“两三点雨”就似有若无，可以忽略不计了。

夏日的雨总是很寻常的，寻常得就像是你小时候的邻家玩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的身前身旁身后，有时候给你点馈赠惊喜，有时候给你点戏谑惊吓。有时候你待他（她）久不至，于是心生怨言：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不早点来找我啊？可是如果长时间和他（她）待在一起，你又难免会有些厌烦的心理：你天天缠着我干啥呀？各自清静一点不好吗？

夏日的雨总是不计报酬地付出它的所有，而且，夏日的雨大而频繁，在这夏日的雨凝结的过程中，它也是备尝了成长过程的艰辛的。连日的烈日炎炎，焦烤的大地，沉闷的空气，气流的碰撞，雷电的灼击，各种的煎熬努力之后才有这夏日的暴雨如注、大雨倾盆、酣畅淋漓。而后呢，化而为汽，汇而成云，再经过又一次的涅槃和洗礼。

夏日的雨不同于春雨的温柔、秋雨的缠绵、冬雪的飘逸，它的性格是粗犷、热烈而直爽的。它从来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的追求，从来也不会刻意修饰自己，从来不因外界的臧否褒贬改变自己，它乐观旷达、率真坦荡，不虚与委蛇，不委曲求全。可能也正因为它的这些特点，有人觉得它放荡不羁，有人觉得它不懂周全，有人觉得它难称完美。

我想，诗人不大喜欢描写夏日的雨，或许就是因为夏日的雨并不符合他们心中温婉多情的完美形象。可是，这夏雨是最真实的，它真实地展现自我，也真实地付出自我，更真实地诠释自我的价值意义。

有时候，我觉得这夏天的雨就像《人世间》中周家的老三周秉昆，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优秀，没有姐姐那么惹人喜爱，可是他始终对生活充满热爱，做好最真实的也是最平常的自己，一路跋涉不惧坎坷，信心坚定心有担当。也许他的人生并不完美，可是他却用平凡的努力让生活成为一首歌，让生活成为一首诗，让人世间有了应有的温度，让未来的人生永远充满希望。

从来夏雨难成诗。

可是，我喜欢这夏日的雨。

（2022.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