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种怕声

心灵之约

我的三种怕声

年少时，我很怕三种声音。一是公鸡打鸣，二是秋虫鸣叫，三是父亲的吵骂声。

从小生长在山村穷人家的孩子，很能吃苦。记得上初一时，我的学校离家较远，步行有段山路，村里没同学与我结伴同行。因此，每个上学的早上，我都怕被公鸡打鸣声叫醒。特别是冬天，鸡鸣声迭起时，熟睡中的我就不得不起床，天不亮就得独自去上学。

记得那个冬天的早上，我迷迷糊糊又被可恶的鸡鸣声叫醒，外面下了雪。我懒洋洋地钻出热被窝，起床匆匆扒拉几口饭，早点出门吧，雪天的山路不好走。

我背起书包，迈出大门时，母亲给我留的灯便在我身后灭掉了。一瞬间，我仿佛是一颗石子，一下子就被投入了深渊里，黑暗立即吞没了我。幽暗中，雪茫茫，路漫漫，看不见路，我只有凭感觉走了。裹紧棉衣迈出两步，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好大的雪！我的棉布鞋已经没入雪中，才刚刚露出脚踝。不可能转头回家，硬着头皮走吧。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索着平日里熟悉的街道慢慢前行。

村里除了鸡鸣声，人声寂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山村街道七高八低，走下一段陡坡时我滑倒过好几次。不怕冷，不怕没人，也不怕路难走，只怕村边不远处的几座坟地。每次上学路过我都胆小地不敢侧头看。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踯躅独行，此刻更是怕的要命。怎么还没有勤快人家开门扫雪呢？哪怕村头哪家能有点亮光，给我一点安慰和勇气也行啊，但此时仍旧还没有早起的人！我使劲咬咬牙，好在与脚下的雪较着劲，听着自己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尽快走过去了。

来到村外大路口时，隐约发现雪地上已经有几道车辙和某些脚印，我心生欢喜，或许同学们早走在前面了吧？我踏上车痕，尽量走快点。走了一段路，天蒙蒙亮，仍不见人影。当我低头沿路走着时，忽然发现路旁有几道不是人的脚印，也不像所了解的牲畜的脚印，那是什么东西的脚印呢？我陡然一惊，不会是大人们说的是狼的脚印吧！我心一紧，吓得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活的东西，包括行人。唉！我的小心脏啊！赶快走，走过这段路就不怕了！于是，我不再犹豫，折了路旁一根被雪压断的枯枝拿在手里，鼓足勇气，走啊走，白茫茫大地上，留下一个慢慢移动的小黑点。

当我闷头走出了那片弯曲的山道，一直走到学校所在的乡镇村的时候，才发现有几户人家开了大门，瞧见正在扫门前雪的人影，我长舒一口气，小小心脏总算是归房了。

到达学校大门口时，天才刚刚亮。正在扫雪的看门大爷过来给我打开了校门，看着我湿漉漉冒着热气的头发，惊讶地问：“小姑娘，你咋来这么早呢，大雪天可以晚些到校哩。”我没有答话，就像见到亲人般的对他感激一笑。

由此多年，我就更怕听到鸡鸣声 了，因为，我再也不愿意让它迫使我早起，独自闯入寒冷又惊悚的黑夜里了。

为何会怕秋虫声呢？作为山里人，我喜欢庄稼和原野的春生夏长，但，更应该喜欢硕果累累的秋天的吧？但，我从小就不喜欢秋天，怕秋虫声起，因为静夜中一听到窗外那种特殊的虫鸣声，心底就会升起几丝凉意。白天，大人们会忙的昏天黑地，很少晚上出来，聚一大堆人纳凉啦呱，给小孩子们摇着扇子讲故事了。而我喜欢的田间地头的花花草草，就要枯萎凋落，水流河湾就要变凉，特别是我们快乐的暑假就得结束，男孩子要离开嬉戏的河水，女孩们也要脱下喜爱的花裙子，穿起宽大的肥裤子返校上学了。即将到来的秋天会将山里的生命的绿色抹杀掉，失去颜色变得灰蒙蒙的山野间，就缺失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年少的我怕失去自由和欢乐，那要熬过漫长的秋冬季，在望眼欲穿中才能盼来春夏的美好啊。故此，那时的我多希望秋虫晚点鸣叫，让我们多与大自然尽情亲近，在山谷田野间，草丛和溪流边，房前与檐下，多留一段我们快乐玩耍的身影。

我怕父亲，他虽勤快能干，但也脾气暴躁，母亲善良“愚笨”，父亲时常挑剔母亲哪儿活没干好，或者哪句话没说好，母亲稍作反驳，便会引发父亲破口大骂，甚至暴跳如雷。父亲一旦发火，便控制不住。我们感觉乱发脾气的父亲，张牙舞爪的样子像要吃了母亲，他声音很大，说着狠话，吓得我和弟弟立马跑到母亲身前护着她，战战兢兢地替母亲求情，劝她别再说话。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个时候，我们多希望有邻居赶快来我家劝架啊，因为大人们的面子还是很起作用的。

父亲嗜酒，时常喝醉，酒醉后发起酒疯更甚。所以父母亲的吵架已是家常便饭。父亲喝酒在家的日子，我们姐弟俩，噤若寒蝉，老鼠见猫似的小心翼翼；父亲去上班了，我们俩才会自由自在，像野兔一样的活蹦乱跳。

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家庭里我们一天天长大。上高中了，我还是不敢当面劝说父亲，有几次写了几封自以为感人肺腑的信，返校前偷偷塞到父亲的枕头底下，希望他看到后可以改改暴脾气。或许是父亲看过信了，周末我们回到家，父亲和颜悦色，精心为我们做几个好菜，我们乐滋滋地享受着父母的爱心餐饭，温馨和睦。但风平浪静不过几个小时，又或因鸡毛蒜皮的小事，父母亲的“战火”又开始燃烧起来了……

在“战火”熏陶中的我们很独立，也算坚强，加上父亲对我姐弟俩的教育很严格，所以，我们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终都考上了大学，成为了当时父母亲的骄傲。

人到中年了，我早已逐渐从年少害怕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虽偶尔还会梦到一些过去，但已经没有了一丝怕的感觉。随着岁月流逝，父亲已走，好多往事都成了我人生的经历，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那些少时的艰难亦或困苦，敏感和快乐，也逐渐演变成了略带甜味的，回不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