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 (39)

彬宇如丹

一个城市可以无聊但不能无趣

    

寄居墨尔本的这几年，生活在人间烟火蒸腾的一隅天地之间，自然对身边发生的看似平常的事物颇为关注。

     我从这些细微之中，目睹了植物葳蕤，草木且深，掩藏天边月。感受了几度桃花红，菊花伴重阳，冷淡繁华处。

     我关注橙色的太阳会从哪座山上升起，风又会从哪个方向吹来。我好奇一条欢快的小溪将流向哪里，又来自何方。我追踪一朵浪花奔向海滩，陶醉在一片湛蓝。我目睹秋日的茂密槭林漫天飘洒红叶，仿佛一群喝醉酒的人在秋阳下边舞边行。

     是的，墨尔本算不上是一流的城市，但绝对是一座有趣的城市。这座城市里生活着许多普普通通的平民，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但这些平民就像天上的星星，看似相同却又不同，闪烁在茫茫的夜空。

     你如果走在熙熙攘攘的街路上，擦身而过的不乏身着笔挺西服的绅士，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女人。甚至还有沦落街头的乞丐。

但你千万不要好奇。他们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世界，互不打扰，而且没有失去对未来虔诚的憧憬。

　　譬如我见到过这样一个乞丐，尽管落魄了，神态上看不出一丝卑微。你可能会产生疑问，难道他们不觉得饥饿吗？如果饥饿怎么还有兴趣去干着和充饥没有一点关联的事情呢？

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只想告诉你我看到的一幕真实的场景。就在此刻，他不唯所动，正借着一抹阳光，专心致志的看着掌心里的一本书。那本书已经泛黄了，大小和颜色很像一块面包。

一只小狗懒洋洋蜷缩在他的膝前，微合着双眼在轻轻打着盹。一只残破的铁碗摆在面前，里面空空如也。这就是他，或者也是那条小狗赖以生存的希望。

这个该诅咒的世界，丢失了太多的仁义。有钱的人穷的只剩下钱了，除了钱以外把心都丢了。肯于施舍的没有一个是富人，指望他们怜悯一个乞丐，连鬼都不会相信。

肯于把一枚硬币留给乞丐的，大多也是同样并不富裕的穷人。他们经过这里时会弯下腰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投入到那个破碗中。

只听叮咚一声，惊醒了弗林德斯火车站那口百年的大钟，一群乌鸦扑打着翅膀冲入漆黑的夜空。乞丐依然全神贯注，目光没有移出书籍的字迹之中，看起来文字不但可以忘却饥饿，还能拯救清矍的灵魂。

　　一个无忧无虑的胖子，此刻坐在咖啡厅里正准备享用美味的甜点，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两杯拉花咖啡。他已经有三百多磅的体重了，身上堆积了太多的赘肉，让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屁股下面的雕椅吱吱呀呀的表示不满。可有什么办法呢，可恶的卡路里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个城市里唯一不缺少的就是他这样的胖子，可胖又有什么罪过？这里没有人会蔑视胖人。

乐池里，一位珠光宝气的女歌星在倾情演唱《费加罗的婚礼》歌剧中的片段。这部歌剧很著名，那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阿尔马维瓦伯爵家的一个男仆、理发师费加罗和伯爵家中的女佣苏姗娜即将成婚了。但伯爵和他的女管家马采里纳分别觊觎苏姗娜的美色与费加罗的男色，因此上演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婚礼争夺战。

爱情从不缺失公正。美艳轻熟的女歌星演唱过那首名曲《你可知道什么是爱情》之后，场上尖啸声一片，还搀杂着稀稀落落的掌声。

她除去浓彩后径直走到胖子面前，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好似一片暮色融没了一枝花影。神话总是和现实貌合神离。两人坐在一起品啜着咖啡。外面月朗星稀，疲惫的皇家马车，踢答踢答敲打着石板，马蹄铁下溅出火星。

　　热情奔放的街头乐手，期待着夕霞晚照。他要在亚拉河边占据一处空地，等待着灯火阑珊时，穿着褶皱燕尾服的街头艺人即将义演。他身体里蕴藏着美妙无穷的音符，放飞出来就像放飞着一群白色的鸽子。

他的身后背着一架叫金诺的管弦乐器，传说大卫曾为扫罗王弹奏过。这是个传统的但不多见的民间乐器，能演奏的人已经很少，一般只出现在某些欢快的场合。

他还独出心裁的组合了独一无二的演奏。两只脚也不会闲置，一只脚系着鼓槌，一只脚系着铜钹，嘴里还含着口弦。演奏时四肢齐舞，弦乐悠扬，身体随着韵律欢快抖动，看着很有趣。即使冷漠的人也奈不住这种音乐的冲击。

他不富有，甚至因囊中羞涩，想搭配一条可心的领带都有些困难。他独自一人享受着音乐，他没有女友，就是有束鲜花也无处可送。但他绝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他笃信音乐是干净的，是传递着上帝旨意的使者，只有这样的旋律才能让灵魂飞扬。他尽管寒酸的连身上都不见一缕灰尘，但他觉得自己很富有，因此很快乐。

随之快乐的还有那些有趣的老人，习惯了面对衰老并与之共处。每个老年人都是那么乐观，面对着生命的最后里程，表现出的幽默，折射出了他们内心的轻松和淡然。

　　有个老人这样报怨物价，说自己的头发都掉光了，变成了秃顶，可是到理发店去理个发，还照价收费，一点都不给打折。

有个老人雇用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养生师为其保健，每天像个孩子蹈行着严谨的保健课程。可就在不久前，他却突然撒手人寰，先行去见了上帝。

有个老人去做了一个白内障手术，手术很成功。掀去眼纱时，看到镜子里满脸的老年斑和纵横交错的皱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孙女找出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贴在镜面上，她再照镜子，竟然相信自己又找回了曾经的青春。

有个老人辛苦一生还清了房贷，就无奈的住进了养老院。他常常喃喃自语，要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多好，那样就可以把存款全部花光，而且一点都不浪费。

有个老人感叹道:曾经想要的自由和时间，现在多到手足无措。无奈的时候去找老面孔，可老面孔也是很少很少了。现在唯一觉得温暖的是电动马桶圈。

两个相互依存的老人谈起初恋的感受，直到今天依然灿烂如彩虹。时光背离韵华而去，当初发誓共白头，走到了今天，一个秃了顶，一个染了头……

我从来不会轻易赞美一座城市，可以原谅城市的无聊但不能容忍城市的无趣。千万不要把灯笼背在身后，那样黑影会遮住你前行的路。

2022年7月2日

插图: 林雪梅

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