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第三章 项目巡检

陈晓波

岚集这旮旯是满族发祥地之一。“岚集”源自满语“木岚集”，翻译成汉语意思为“哨鹿”。
“哨鹿”有两种解释。一种说法是，远古时在东北深山野地里，母狍子和母鹿产仔后听到小崽儿的叫声就跑过来喂奶，也不管是不是自个所生。于是满族先人们在狩猎时用树叶吹出鹿崽儿或狍子崽儿叫唤声音，这叫“哨鹿”，用来引诱猎物。
还有一种解释意思差不多，说清朝时每次皇上狩猎，先由管围大臣率兵选定围猎的地界，让头戴鹿角面具的清兵隐藏在其中吹起木制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便寻偶而来，其他野兽又为食鹿而聚。等到野兽密集起来，兵丁就形成包围圈将野兽围起来，大臣奏请皇上首射，皇子皇孙随射，然后其他王公贵族骑射，最后是大规模围射，这种诱鹿射猎的方法称为“哨鹿”。
岚集曾是北方重镇、历史文化名城。清朝好几位皇上到过此地：老罕王努尔哈赤来打仗，灭了海西女真的多个部落，获得大片疆土；皇太极曾经来此围猎，据说捕获一只大麋鹿，制成鹿角椅，就是保存在沈阳故宫博物院里的那个稀世珍品；康熙皇帝东巡时在锦兰江上检阅过水师船队；传说乾隆爷也来过这里。
新中国成立后，岚集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计划经济时代，这里工业化率高达70%，而且很快进入重化工业阶段，产业包括能源、机械制造、化工、冶金、建筑材料等等，号称“门类齐全”，是国家基础原材料基地。那时候，岚集国有企业占比达90%以上，四十万产业大军几乎都是全民所有制和大集体职工。
那时的岚集威风八面，赫赫有名。
而如今，岚集是“起重机吊灯草——不值一提”了，也可以说“细麻绳拎豆腐——提不起来”了。这座东北老工业基地城市如同一匹精疲力竭的老马，在狂奔中落在马群后头，经常被作为“东北现象”的典型由学者和记者说长道短。
　　岚集也在拼命追赶，全市上下把招商引资和项目建设作为摆脱困境的出路和希望。 4月21日，下午。
市委工作会议开始对全市重点项目建设进行巡视检查。
东北四月是冬春交替的季节。经过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进入四月之后气温开始回升，但乍暖还寒。早春的风袭人不犯水，吹开了锦兰江上的冰层却依然阴冷，所以常言讲要“春捂秋冻”，千万别过早脱了棉衣不慎伤风感冒。
东北的四月又“最是一年春好处”，不仅风细柳斜、万物复苏，也是各地招商引资项目建设集中开工的时节。四月初，岚集就举行了隆重的全市项目建设开工仪式，掀起新一年项目建设热潮。这次巡检要对各县市区项目建设进行检察评估并大力推进。多年来，四月巡检已经成为例行的推动工作落实举措。
市委办租了一台56座宇通大客，参加巡检的人----各县市区和市直重点部门主要领导都坐在这辆车上。另有一辆SUV在前面引路，一辆中客拉工作人员和媒体记者。
岚集市辖乌图、昌平、船坞、丰林四城区和永嘉、吉岗、长林、鄂河、抚桦五县市，还有个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各县市区都要准备两个投资亿元以上项目接受巡检。
巡检第一站到离岚集城约30公里的永嘉县。
开始大客车上很安静，谁都不吱声。秦丰年让司机把车内音响打开，拿起话筒板着脸说：“你们啥时候学的‘一本正’了？都挺能装是吧。谁讲个段子大伙听听。”
这一动员可好，车厢立刻活跃起来。
文旅局长刘和平笑着说：“你不发话谁敢吱声啊，现在是市委书记了，俺们往后在你面前都得绷着点。”
秦丰年瞪他一眼，说：“刘和平少扯，我堵你嘴了，就你那大嘴岔子能憋住才怪。”
刘和平原是市话剧团演员，习惯衣着整齐，发型讲究。他很会保养，快六十的人没有一丝白发。
刘和平接过话筒说：“那我就先讲一个。首先声明，本段子纯属虚构，千万别对号瞎琢磨。说有只蝎勒虎子掉进了鳄鱼池，让鳄鱼逮住了要吃它，这蝎勒虎子急中生智，抱住鳄鱼大喊，你可是我亲爷爷呀！鳄鱼一愣，立刻哭着说，可怜的孙子喂，你咋瘦成这模样了！”
车厢里有了笑声。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昌平区委书记宋虎身上。宋书记身材瘦小，外号“瘦虎子”。他一把从刘和平手里抢过话筒，接着讲了一个笑话，把油黑头发的刘和平绕进去了，让他吃个哑巴亏。秦丰年和满车人哄堂大笑。
刘和平正要还击，信访办主任唐晓明先站起来了，这人才四十出头，却是一头白发，看上去比刘和平还老。他从宋虎手里抢过话筒说：
“我讲个有趣的哈。说唐僧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走着走着唐僧觉得闷了，便拿徒儿寻开心，说八戒呀，你跑两步给为师看看呗。八戒有点蒙，说徒儿不懂，为啥要让我跑两步呢？唐僧说，为师从没吃过肥猪肉，还不能看看肥猪跑么。”
段子没什么笑点，但大家也都笑了，还有人起哄：“跑两步，跑两步。”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朱明利坐不住了。他人很胖，还姓朱，唐主任讲的段子明显有影射他的故意，大圆脸立刻涨得通红，喊道：“唐晓明你等着，我和你没完！”
秦丰年与大家一起说笑，他的亲和影响着一车人的情绪。
这些所谓的“关键少数”平时面对下属都很注意自身形象，行为举止不走板儿。这是一帮高智商、高情商、特精明的人，说话充满智慧且不乏幽默感，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轻松地开个玩笑。
秦丰年是个十分严厉、特别较真儿的人，眼里不容灰，重大原则问题不讲情面。但他也有十分宽容随和的一面儿，能与对撇子的人袒露胸襟，喜欢热闹，特别爱打篮球，善于营造轻松愉快的氛围。 大客车开进永嘉经济开发区。
永嘉县离岚集城区最近，能更多承接中心城市产业辐射，相比较其他县市有区位优势。每次巡检都能在永嘉县看到好项目。
在一个项目现场，县委书记许凤云作简要汇报。她像个专业导游，言语流利有节奏感，让人听清她讲话的层次。今年永嘉县有八个亿元以上项目，其中在建的五个，新开工三个。眼前看到的是“年产五千吨单晶硅拉棒、切片项目”，去年开始投资建设，现已进入机器安装调试阶段。总投资十亿元人民币，年底竣工投产，建成达产年销售收入十五亿，利税总额六个亿。
永嘉县另一个是新建的防火铝塑板项目，引进陕西一家企业投资。产品是一种环境友好型阻燃装饰材料，应用于各行各业。岚集市有铝材和聚氯乙烯等原材料，就地加工市场竞争力强。建成投产后可实现年产值二十亿元，利税三亿四千万元，安排五百多人就业。
巡检第二站是长林市。长林地处锦兰江上游、长白山区向松辽平原过渡的前缘，森林、矿产资源丰富。
长林参加巡检的项目，一个是望云山生态旅游景区。望云山山势陡峭，临江而起，显得高大秀丽。山体为花岗岩构造，有“十峰八洞”景观。园区内综合服务楼、特色种植观赏采摘园、满族传统民居体验区、野外拓展区已有雏形。另一个项目俗称“石头纸”，一种以石头为原料的新型纸。长林境内有高品质石灰石，是生产“石头纸”的好原料。这种纸生产过程不需要大量耗水，也不产生废气、废水及其他有害废弃物，具有可降解、可回收再利用、防水防潮、书写印刷性能好等特点，价格比同类产品高20%，有良好市场前景。
第二天巡检，鄂河市的食用菌生产加工项目、抚桦市的乡村物流产业园、高新区的新能源汽车等项目，都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项目建设巡检车马劳顿紧锣密鼓。所到之处，工地上塔吊林立，彩旗飘扬，无不呈现热火朝天、大干快上的生动场面；车间里机器轰鸣，生产线高速运转，一派繁忙景象。总体上看，全市重点项目建设成果斐然，形势还不错。
一路上秦丰年倒是平静。他只管看项目，听汇报，没有多问也不评价，没有表扬也不批评。
头天上午在大客车上讲段子的情景再没有出现，特别是后半程，巡检气氛压抑，给人感觉怪怪的。
过去的巡检几乎都是一路兴高采烈。各地方尽情发挥，充分展示项目建设成就，各县市区的主官们夸夸其谈，谁都不甘下风。巡检是实际考察县市区党政领导班子政绩的一个时机，也是给明天述职测评展示一个好的印象。
而这次巡检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虽然大面儿上看还不错，但是秦丰年脸色不好，一瞅他拉拉个黑脸，大家就笑不出来。
有时候秦丰年沉默不语比放开嗓门吼更吓人。
以往，这样例行的项目建设巡检，就是热热闹闹地走过场。谁都知道是咋回事，可谁又都装作不明白是咋回事。每年都这样，习惯了便以为是，以为真。
　　一天半时间，将各县市区推出的二十个投资亿元以上的大项目巡检一遍。市电视台的记者全程拍摄，并按领导要求，连夜赶制出一部项目巡检的短片儿，要在明天市委工作会议上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