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空还远（小小说）

李未然

比天空还远——让夏天快点翻篇吧，去只属于我们的秋天。○余愁 （一）哗啦啦啦……一阵淌水声。黄昏里散步的他，一时被吸引了过去。“是在挖藕吗？”他走近了问。没人回答。“想吃什么？”“藕。”那时是冬天，同样是个黄昏。天一冷，感冒就像一个老朋友，准时找上了他。妈妈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用手掌贴了贴。一股小小的暖流便渗入了冰凉的额头。然而，仍不足以抵消发烧所带来的不适。“唉，又发热了。想吃点什么吗，跟妈说。”妈妈眉头一皱。“想吃……藕。”他有气无力地答。妈妈自然会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晚饭是清炒藕片，没有肉。那时候，肉实在贵，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几回。但他还是一口藕片一口饭，吃下了一小碗。那时候，他觉得妈妈真的好厉害啊：他想吃什么，妈妈就能立马变出来。现在，望着那片荷塘，他终于知道，当初妈妈为什么那么“厉害”了。“妈妈，你又想吃什么呢？今夜上托梦给我吧。”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绿油油的田野，停留在那片绿油油的小山岗……并没有人在挖藕。是捕鱼人在荷塘放置陷阱，以捕捉那些藏身淤泥的泥鳅与黄鳝。咔嚓。一支荷应声而断。它用朝开夕闭躲过了烈日的一次次追击，却没能躲过捕鱼人随意的一次挥手。 （二）一个近乎光头的小老头，拄着半瘸的左腿——那是中风的后遗症。他在拔路边的蒲公英。“为什么要拔掉它们呢？”不知道。“不知道它们可以稳固路基吗？”没说出口。对于小老头，那也许只是一种习惯——他习惯屋前屋后光秃秃的，干干净净，不带一根杂草。尽管那些蒲公英与他家隔着一块禾场加一条村道。咔嚓……咔嚓……更多的荷也没能逃过那小小的厄运。不忍再看，只好回屋。荷塘就在家门口，却不属于他。荷塘，属于那个还在拔蒲公英的小老头。 （三）此前，他一直闷在屋里看书——当然，用的是手机。于是，在邻居们眼中，“耍手机”成了他总是闭门不出的缘由。翻了翻冯友兰。从佛学到程朱理学、到陆王心学，再到西学东渐，他又温习了一遍。还有呢？还想起几篇文章：《老年人与棒子》、《中国的人命》、《西学东渐百年》、《极简改革开放史》。昨夜申请头条“品鉴官”时，他又跟着一个视频追忆了一遍“1992年”。“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两年前。另一个春天。一位朋友在朋友圈写下了一个有关瓷器的故事—— 那时候，江山与人心一同飘摇谩骂声中一群“不肖子孙”撕碎泛黄的诗书像摔碎一件无用的瓷器 在那个迟暮的春天他们齐刷刷望向西方，欣喜若狂——他们发现，太阳正打西边升起 很多年后那些尸骨未寒的古老文辞又被挖出被抬回装帧精美的书页他们又为此热泪盈眶——看呀，一部复兴巨典正在重新书写 他们大概忘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不可违背要用口水修复一件破碎的瓷器何止困难重重简直瞎扯 还有一则后记——“东方的太阳落了，我们奔向西方。西方的太阳也落了，我们再奔回东方。我们曾将异乡一度指认为故乡，现在是时候回家了。唯有东方的太阳才能光照全球。曾经，我们悲观而武断；如今，我们乐观而狭隘。“西学东渐的历史，何尝不是‘东学西渐’的历史？一百年前，岂止我们弄丢了自己的家园？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各奔东西？太阳升起的地方，不在东方，也不在西方，而在……”翻着翻着，他竟然睡着了。 （四）“禾场？”他想起老家前那一片狭长的地带。与别人家早已用水泥硬化的禾场相比，那片狭长地带却像一头未经驯服的水牛。但妈妈总有办法驯服它。她指挥爸爸挑来几担牛粪，她则挑来几桶塘水。将牛粪与塘水按一定比例搅拌好，往地面一浇，再风干晒干，一片牛粪打底的禾场就能用了。妈妈可真是个能工巧匠！而现在，那片狭长地带早已长满杂草。那个浇牛粪的魅力非凡的女人，也与山上的杂草作了邻居。现在，人人家门口都有一片用水泥硬化的黢光的禾场。而它们，一年也只执行一回晒谷子的任务。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日晒雨淋，逢年过节再承受几次小汽车与摩托的重压。等它们的主人都老的不能动了，谁还会来拿它们晒谷子呢？他早已不会种田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建新房时，家人一定要在房子前建一个禾场。建一个小院子不可以吗？围一片篱笆，栽几颗果树，辟几块花圃，搭一个葡萄架，挖一口小水池，放几块好看的石头，养一池荷花，再养几条野鱼不可以吗？春来花丛晒太阳，看愣头愣脑的蝴蝶飞来飞去；夏天在水池边看鱼，看它们追逐一片云；秋天在葡萄架下赏月，邀月对饮；冬天……冬天干嘛呢？南方的冬天好像很少下雪，那就在大晴天看书晒太阳吧，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倦鸟归巢。那雨天呢？“呼……呼呼……”他刚想到雨，就一阵狂风大作。竹林、树木、荒草疯狂扭动着身躯，屋顶的雨棚被大风刮的刺啦响——这是刮台风了吗？看来，一场大暴雨是不可避免了…… （五）今夜雨落长安冷风掀起季节的潜流，穿越万里江山 头枕荒凉的河岸，梦遍千年岁月任孤独的江流奔涌经年 想放声大喊，想扑入你怀抱却只能无端哭泣，于这孤寂长夜 今夜雨落长安我是世上最美丽的孤儿。请葬我于这千年王国——亡命书生《今夜雨落长安》 贾玉川《二毛》：一个“阴阳人”、一个“变态”、一个“妖怪”（他们一定是这样叫的）。她是人贩子的儿子。八岁那年，“人贩子”父亲被枪决、母亲改嫁。她只好跟着表哥捡垃圾为生。后来，她去了深圳。她在流水线上打过盹，后来成了夜店反串王子，近乎一夜成名。她的第一次爱情却是一场骗局。第二次她以为能从此相濡以沫，最后还是形单影只。她抽烟、喝酒、赌博，甚至吸毒……她风光过，绽放过，最后一个人死在那个一直拒绝她辱骂她的故乡。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早已泪流满面。上一次让他这样的陌生人，是一个名叫“尊龙”的花甲老汉。他曾是惊才绝艳的“蝴蝶君”、“亚洲最美男人”，身负一生传奇的“末代皇帝”。最后却在加拿大的深山里与狗为伴十二载。他想起在一五年冬的北京。那一晚因为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在楼道间躲了一夜大风。他想起在那个全民狂欢的除夕之夜，他在地下室里一边啜泣，一边写诗——这一天，千家万户忙着送葬也忙着婚嫁而我还在准备一份游子的心意——为来不及归去的故乡 这一天，阳光有着幸福的晕眩我在帝都街头一边行走，一边迷路 这一夜，神州大地处处张灯结彩烟花爆竹肆意轰鸣人们在酒肉中了结一年的记忆我在北风中，低声沉吟挽歌 这一夜，你在难忘今宵中遗忘今宵我在帝都的某个地下室里独自铭刻关于今宵的碑文——含泪以诗行 二二年七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