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赵师傅

草重

　　在我们住的小区旁边，有一家很小的盲人按摩店。最近，我有点腰酸背疼，昨天晚上我走进按摩店。在前台询问按摩价格后，感觉比我南方家乡稍贵些，毕竟这是在北京，消费水平较高一些，我也就释然了。

进入按摩室，发现室内空无一人，我便想不如先上个洗手间。于是，我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一片漆黑。正准备开灯，一道人影闪现，脸容呆板，模模糊糊着从我面前悄然走过，显然他并未察觉我的存在。这一幕让我猝不及防，心中不禁一惊。开灯后，我定了定神，刚想抱怨一句：你怎么不开灯呀？太吓人了！但立刻闭上了嘴，我看出来他是一位盲人。我意识到，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开灯与否并无区别，因为他根本看不见光亮，没有白天黑夜的之分。

　　回到按摩室，我躺在按摩床上休息。一会儿盲人师傅来了，他慢慢摸索地走到我床前。我一见，就是刚才洗手间遇上的那位盲人。他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按摩布，自我介绍说他姓赵。

　 我注意到，盲人通常很好辨认的。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一旦失明，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几分灵气，他们的脸部表情也和常人不一样，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或许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自然的微笑是最美最好的表情。

　　赵师傅问：“先生哪里不舒服？” 我回答：“师傅，我的腰、背有点酸痛，想放松一下”。他说：“哦，我知道了”，于是，他熟练地开始按摩。我问他：“听你口音很特别，是哪儿人？” 他回答道：“我是吉林人”。我又问：“来北京多久了？”他说：“来北京从事按摩已有五年多了。”我发现，赵师傅是一位非常健谈的人，他一边按摩，一边和我交谈。通过聊天，我了解到，他上过盲校，通晓盲文，每天还用手机听新闻。听历史和听小说故事。怪不得刚才我听见他手机，经常发出“叽里呱啦”声音，原来是他调快了手机的语速所致。他只身一人来到北京，老婆在老家打点零工。儿子已经读大三了，他已经两年没回老家去了。

赵师傅还提到：以前店里生意好的时候，他每天可以按摩八九个人；后来因为疫情的原因，生意变差，每天按摩三四个人；今年更是雪上加霜，每天只按摩一两个人。店里本来有四五名盲人按摩师傅，都待不下去了，陆续返回了老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因为在北京没挣到钱，他实在不好意思回家去。现在每天只吃两餐饭，每顿饭一荤一素，节省下的钱，都要全部寄回家。他天天盼着社会尽快恢复秩序，好多挣点钱。等到儿子大学一毕业，他就不再出门打工了，也算对得起孩子了。

　 我好奇地问：“你一个人怎么敢来北京啊？”他解释道：“盲人有一种是先天失明，有一种是后天失明。先天失明的盲人，普遍路感不好；而后天患病失明的，路感就好一些。我是6岁时患青光眼病，视力逐渐减弱，到了十五岁眼睛才彻底看不见成为盲人的。青光眼导致失明是不可逆的顽疾，不像白内障可以治愈。所以，我对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有必要的话，我也敢独自乘坐火车、公共汽车，甚至在附近小街小巷走动。”

赵师傅接着说：“现在的人素质很高，知道我是一个盲人，都会主动地提供帮助，爱是世界上最通用的语言，有爱心的人还是很多的。盲人不需要怜悯，他们需要理解、支持和帮助。”

　　我后来才知道，中国的盲人有1700万。这个数量真不少，听了让我感到震惊。有人说，盲人和健全人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他们在明处，而我们健全人则藏在暗处。在盲人的心目中，健全人是别一种动物，是有眼睛的动物，盲人对待健全人的态度，完全等于同健全人对待鬼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怪不得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一知半解。浅见薄识。

赵师傅还提到说，人们之所以在大街上很少见到盲人，因为有50％以上的盲人他们畏惧出门，喜欢宅在家里。相比外面的物理障碍，世上人的冷漠和歧视，更令他们心有沟壑，心存芥蒂。盲人想外出谋生，就业渠道非常狭窄，比正常人困难得多。

我以前认为，很多盲人从事按摩职业，是因为盲人的手上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其实不然，主要原因还是他们就业很难，只好扎堆从事按摩工作了。我还以为，中国人很少看见盲人使用导盲犬，是因为不习惯、不好用。其实，是使用导盲犬十分昂贵，一般普通的盲人根本就用不起，归根结底还是经济问题。

　 我们又聊到当下的疫情。我想，盲人既然很少出门，就不要做核酸检测了。所以我就问：“你应该不用去做核酸检测吧？”他说：“哪是呀，盲人也要去检测哟，三天排队做一次。”

说到这里，赵师傅忽然气愤起来说：“妈的，真是乱弹琴！前几天，我的手机突然变成红码，说我去过某某超市，那里有人检测出阳性。我根本就没出过门，那个超市离我至少有十公里以上。我最近三个月，走最远地方就是去核酸检测点，距离这里不足二百米。我打电话去社区问，他们说这是大数据排查出的结果，绝对不可能有错，就再也不管不问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打市长热线电话去投诉，他们说好明天政府派一个人来店里调查处理。”

他接着说：“我这个人平时胆小怕事，这手机红码让我紧张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如果他们不来处理，我还要投诉，问他们为什么欺负我一个盲人？”我听完后，也觉得很奇怪，大数据排查是很准确的，差错率应该是很低的，可就是这么低的概率，偏偏让盲人师傅遇上了。这真应了那句话：运气不好的人，越会倒霉和不幸！

见赵师傅有点激动，我本想劝他：不要生气，要忍耐，要大度，要有大局观。可话刚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面对这些善良、无助的社会底层百姓，面对他们的不幸、困难，我们不要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轻松唱着高调，指责他们狭隘与不大气。于是，我只好沉默不语。

一个半小时的按摩结束后，我感觉他的按摩手法还不错。他善意地提醒我，不要忘了携带东西，不要起身过快。他还介绍说：如果购买一次性1000元的消费卡，就可以打折优惠些。我心里一想，他们盲人真不容易，我也该帮助他们消费一下，反正自己还要按摩，妻子颈椎也不舒服，我也劝她来按摩。于是我说：“好的，那我就购买两张卡吧，作为一个退休老头，能力微不足道，能帮助你们就这些了。”他听后激动的说：“太谢你啦！太谢你啦！” 我还鼓励说：“赵师傅，你再坚持一下，疫情很快就要结束了，春天要来了，好日子也应该快来了！”

我从按摩床上爬起来，一转身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字：“人生最大的灾难，不在于过去的创伤，而在于把未来放弃。” 我知道，这是美国著名盲人作家海伦·凯勒的名言。

　　盲人走出家门，勇敢地融入社会，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展现了他们的勇气和独立精神，不给国家添麻烦，这本身就是可圈可点的好事情。新冠疫情猛于虎，我认为，这次疫情对所有人都有影响，但对残疾人的影响可能更大。对于他们，确实需要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的支持和鼎力相助。

2022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