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那难忘的一路温情

如庚131424473

——一个真实的经历，一段珍贵的回忆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启动。几乎同时，暴风雨像打开的闸门瓢泼而下，伴着雷鸣电闪，风雨交加中的列车加快速度，冲入茫茫的雨幕中。这是1963年，我在老家度过暑假后返回。当时我十四岁，初中一年级学生，开学报到，就是初二年级了。这个年龄，俗称半大孩子，可以独闯天下了。我的行李就是一个书包，装了几本课本和少量吃的。在焦作登车到新乡，转坐去北京的火车，不到十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列车员声音响起，提醒旅客保管好自己的行李物品。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利索精神，接着就是查票，提醒旅客没买票的补票。从几个彪形大汉后面看到我，直接问家长是谁？我拿出票并说明情况，也许我们那一代人恰恰在发育期经历了国民经济的困难，像霜打的茄子个子又矮又瘦小。他迟疑了片刻，对我说：坐好不要乱走，回头找你。随即继续查下去。

　　忙完车厢的查票工作，他走到我面前，示意跟他走。我们一起走到列车员室，交谈中我才明白，他看到我的车票目的地是北京，当时因为河北发洪水，火车停运，又了解到我是一个人乘车，所以格外关注。他表示可以带我返回，等路通了再走，车票可以全额退掉。可是就要开学了，我表示只要有一丝可能，还是不旷课为好。他不再规劝，留下一句话：“不要离开列车员室，等我叫你。”接着忙列车上的事去了。

　　列车停靠新乡火车站的时候，天色已黑，雨也停了。雨后的黄昏凉爽惬意。旅客纷纷下车，列车员忙着扶老携幼，接送行李，接着打扫卫生。车上清空之后，又被拉离站台，停靠到备用线待命。他完成一切收尾工作后，终于开口：你在车上等着，我一会儿回来！匆匆的走了。

　　车上空空如也，连电也停了。整个列车上大概只剩下我一个人。黑暗里一片寂静，静的令人发指，我甚至像走夜路般大喊几声为自己壮胆。

　　他回来的时候，仿佛时间过了好多个“一会儿”。不过看他带来晚饭，也就不便埋怨了。他跟我说，可以从新乡转郑州，经商丘，走津浦线，可以到北京，明晨有路过商丘火车，到时送你上车。

　　天亮以后，他把我送上南去的列车，在我们惜别之际，他简单嘱咐我几句之后，转身和当值的列车员悄悄私语。我猜想一定是托复关照的意思。

　　果然，火车启动之后，本车的列车员示意我稍等片刻，到车厢内与几位旅客交涉，然后招手我进去，把我安置在一个女大学生旁边。我看到她佩戴着“北京邮电学院”的校徽，顿时理解了其良苦用心，那就是能一同到北京，安排一步到位。

　　我知道她的学院在德胜门外，离我的住处不远，彼此了解后都有一种亲切感。更重要的是可能看到我这个形单影只的半大孩子动了隐恻之心。她悄悄地让我认准她的行李，帮助看管。车到郑州站，她下车活动。

　　要开车的时候，她匆匆上来，手中捧着刚买的食品，推到我面前说：吃，不要客气。话音未落，我抓住就吃，她忍不住笑了，轻声说还真不客气啊。我边吃边说，下站我也活动一下。

　　车停开封，我也买了些食品回来，她说了句这孩子，有些埋怨。1963年，刚经历了困难时期，买吃的，也要用粮票，只有火车上餐车和站台上食品车不用粮票，还是很人性化的。快到商丘之前，权当午饭，在我不客气的影响下，我们风扫残云般的吃光了所有食品。

　　到商丘下车，她有两个大行李包，不知她自己怎么能拿住。好在我可以扛一个，解了难题。出站后在广场找了个干净地方放好，她要走我的车票去签字，说句我方便方便去，扭头走了。我觉得自己不是拖累，反倒是很重要的角色，如果没有我，那一堆行李，她想方便方便可能就无法方便。抬起头看广场周围，对面走来个人，不经意间两人四目相对，瞬间两人表情都僵住了。

　　我在小学三年级时转学到北京西直门一小，住在北京建筑工业学院。大院里的孩子经常到学生宿舍玩，因为大楼里每层楼大厅都摆放有几台乒乓球台和其他活动设施。久而久之，和许多大学生有了见面之缘。面前出现的，就是其中一位。虽然并无交往，但旅途中不期而遇，也有它乡遇故知的喜悦，同时，我也有见到家人般的踏实感。我们正说着话，邮电的女大学生款款走来。我连忙介绍他们认识。同是旅途漂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立刻成为朋友。

　　登上北去的列车，我们坐在一起，另外还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大学生模样的人同座。交谈中得知，他是西北交大毕业生，分配到北京一个军事科研所，现在去报到。位置在德胜门外北太平庄，与邮电学院很近，我们的小团体自然变成四个成员。

　　一路上话语不断，到枣庄说铁道游击队，过兖州论孔子，经泰安谈泰山。我没有说话的份，不过也听的津津有味。毕竟天亮就可以到北京，自然都很放松。

　　没等到天亮，只等到天黑到济南，列车突然宣布停运，旅客要求全部下车。大家都感到不知所措和茫然。

　　广播里听到因为洪水导致津浦线中断，同时反复播放疏散办法，如绕道可以持票免费乘车，退票可以全额退还，等待的可以提供帮助。交大的学生成了我们的外交官，四处交涉，最终我们和许多有类似情况的乘客编成大队，交大学生成了临时负责人，安置在济南人民公园。

　　我们男的安置在一座很大的礼堂里，全部地铺，下面铺满草垫，上面一人一个凉席，大约容纳几百人之多。第二天吃饭时，邮电女同学过来了，我们四个凑在一起，并商量好按顺序轮流买饭，对于我，他们坚决不要我参与，只管吃就行。好吧，我就管刷碗。饭后，邮电女同学抢过去，说是我刷的不干净，我彻底成为了闲人。

　　等路通的日子里，无事可做，顺便闲云野鹤般游览了大明湖、趵突泉、解放纪念碑、千佛山等名胜古迹。济南真是个美丽的城市，人们崇尚武术，人民公园早晨和晚间都有许多练武之人。少年不知愁滋味，我还真有些乐不思蜀。

　　连续几天得不到路通的消息，人们开始出现不安。实际上我们是很尴尬的处于两难境地；如果不等原路返回，你尚未到家，津浦路通了，你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可是，继续等待，迟迟未通，怎么办？虽然住宿免费，吃饭不要粮票，饭菜也便宜，长时间也免不了难以为继。这种不确定状态是很难受的。

　　终于有人等不及了，决定返回。建工学院的大哥承担起安排送行的工作，交大的毕业生积极打探消息，并同当地带队人员研究新的办法。几经交涉，决定东去烟台，绕道海路，经天津回京。火车免费，海轮不是铁路系统，要买船票。达成协议是买团体票，价格按五等舱的半价。

烟台客运码头

　　告别了济南，一路上车厢里欢声笑语，人们一扫心中的焦虑，难得出现久违的轻松舒畅。

　　站在烟台客运码头，遥望烟波浩渺的大海深处，顿时有心清气爽的感觉。当时并没有想到我和烟台有不解的缘分，多年后我们部队许多战友都是烟台人，至今我们还保持着密切联系。

　　利用码头等上船的机会，我借口上厕所，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取出缝在内裤里面的钱。一路得到他们的照顾，甚至白吃白喝的，我应该有些弥补。

码头上卖东西的好多，1963年那个年代，正是国民经济的恢复时期，可见烟台的有利于民的政策很好，烟台也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土地，烟台苹果名闻天下，我选了最好的苹果买了二十斤，回到等船的队伍里，他们责怪我这是干什么，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大家都笑了，分成四份，分头装起来。

　　此后的行程顺风顺水，过天津登火车，第二天，我们到达北京，结束了这次旅行。

　　不久，我到新街口一个饭馆吃饭，进门就看到邮电学院那位女生和一个男同学吃饭，显然像一对情侣。我走过去打个招呼，趁她没反应过来，对她笑笑扭头就走，身后传来她的喊声：一块吃饭吧。另外有次我坐公交，在西直门有趟32路开往颐和园的汽车，我登上车，有人叫我，转头一看，是一位佩戴中尉领章的解放军，马上认出是交大的那位毕业生，我快步走了过去。至于建工学院的大哥，我们时常见面，一年后。他毕业分配到外地了。最为遗憾的是新乡那个列车员，此后再无他的音讯。

　　1963年河北发洪水冲击京广、津浦两条大动脉，是建国至今最严重的灾害，在与洪水搏斗的过程中，还关注旅途人员，周到安置。实际上旅途中是会遇到许多困难的，我遇到素不相识却一路关心我的人，使我忘记了路上的艰难，甚至感受到快乐和兴趣盎然。遇到他们也许是偶然，但偶然之中包含着必然，那就是当时良好的风气，一人有难众人支援，处处会遇到亲人般的关心，时时感受到善良的美好心灵的感染。

　　我当年遇到的朋友们，现在年龄都八十开外了，愿他们身体健康，幸福地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