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

繁华看透是莫言

二十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那时，农村人整天有干不完的活。幼小的他无人照看。母亲在离家几公里以外的“湖里”（庄稼田）干活。在一整天都要待在一个地方干活的时候，且又是晴天，不冷不热的春秋季，有时会带上他，让他呆在地头田间。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那可是个遥远的距离。而那个可以极目远眺的开阔的田野又是多么广大的世界啊。

经常的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躺在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注视着白云缓缓踱步，变狗变马，有时如群山迭峰，有时如安稳群羊。愈是天空蔚蓝愈感觉自己呆在一个大大的覆碗之中。那时候有个形象的比喻，大人们会让小孩子猜谜语“白碗盖黑碗，东西出不来”，这是没有文化的农村人对孩子的启蒙吧。他就想天究竟有多高呢？怎么能够到天上去呢？看到鸟儿飞过，他也会怅然若失。以至于后来长大了他有时仍会注视天空迷失自我。为此他曾写下“蓝天空明自有诗，白云悠悠无尽时”的句子。

更多的时候，一个独自玩腻了的孩子会看向远方。远处的树、远处的村庄、更远处的山，还有山上的铁架子历历在目（当时平原地区无突出标志，树铁架作为飞机航行方向的参照物）。看到远处天与地的交接处，仿佛两只互相扣着的碗边交合在一起。那时他就会想着，那远处都有些什么呢？有好看的花，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有河流，河里有许多好看的鱼，就像这边的黄泥沟里那水草间游动的小小的野生鱼苗。他是非常喜欢鱼的，可惜捉不到。那山上有什么呢？会不会有桃树，树上结满了桃子，伸手就可以摘到。不像是那新黄泥沟两边沿上的桃树都是属于村里的，有个凶恶的老头——队长的爹看着，不容小孩靠近。

他心里就这么想着，但他不会去跟大人说，大人们会笑他，会敷衍他，这他感觉得出来。而且，有时他的问题大人也答不出来。

他多么渴望能去远方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爬到山上看一看山是什么样子啊！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他还太小。他不知道山有多远，也不敢离开父母自己独自走着去，对未知的事物他还是很害怕的。而父母更不会让他离开他们的视线，也不可能不出工带着他去远方满足他的好奇。于是，他一直向往着远方——那天和地交汇的地方。

直到上了学以后，不知道是哪一岁上他知道了地平线这个叫法，他知道了那天低到和地相交的那似乎碗边的半圈弧线就是地平线，而且，地平线就在你眼睛能看到的最前边。

儿时的他曾经相约几个同龄的孩子想去寻找地平线，可终究未能成行。地平线一定很遥远。单靠他们的两只脚能走多远？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一角钱，拿什么去？他们倒想到了可以骑“洋车子”（自行车）去，那时候他们谁家有啊？更别说会骑了。何况，那是大人才能骑的吧！

近十年后，他高中毕业时和同学们骑自行车一起从学校出发走了几十公里。那是他二十岁之前唯一的一次远足。但那不是为了去远方，更不是去寻找地平线，而且，那时候似乎也看不见地平线了（城市的发展，乡村的扩展已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而最大的不同应该是他已不是那时的年龄那时的心境了吧）。

后来（再三十多年后），一高中时代的同学在微信上说，“希望我们的生活中有诗，有牧歌，有远方。”他回复她：理想好比地平线，就在前方，但是，永远在前方。

他知道，地平线只是个特定的概念，那是人类的一个认知。当你的视野不再广袤，你的视线不再无所遮挡，地平线在哪里？当离开了地球的宇航员回望地球，哪里还有地平线？

地平线是有的。他知道，在某些地方地平线就在那里。只是现在还有几个人知道地平线，还在意着地平线？虽然“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一直还是他的梦想，可是，现实的他却一直未能够“潇洒走一回”去圆他曾经的梦。但是，他的心里从童年时代懵懂的感知、少年时代所心心念念的地平线一直就在那个向往远方的少年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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