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山寺的塔

蓝之音

　　蒲阴陉，“太行八陉”第七陉，西段流着唐河，东段流着拒马河。它像一根扁担，把涞源做支点，一头挑着灵丘县，一头挑着紫荆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曲折悠长的峡谷，是荆轲当年赴秦的必由之路。当他辞别易水来到这里，四面环山，再望不到熟悉的卫土燕地，是否也曾心怀激荡，泪洒襟袂？

雁北名刹觉山寺，就座落在这满怀悲壮的蒲阴古道上。

北魏和平二年（公元461年），魏文成帝过蒲阴，见山峡到此豁然开朗，四下山环水绕，莺啼猿啸，幽然独辟一境。遂扎下行营，与百官比箭为乐，并勒石以记。

记述这段往事的石碑叫《皇帝南巡之颂》，又称御射碑，古籍中多有著录，却不见其实物。1996年，御射碑残碑在觉山寺御射台出土，这块著名的魏碑得以重见天日。

鲜卑有“子贵母死”之古制，魏孝文帝当年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他的生母思皇后李氏随即被赐死。母亲因他而死，年幼的孝文帝心里特别难过。太和七年，魏孝文帝途经蒲阴陉，正逢母亲思皇后的祭日，又恰好来到文成帝所立御射碑前。于是，就在祖父当年射箭之处，孝文帝遥祭生母，并下令在此敕建一所佛寺，以报答母亲的恩情，寺名就叫觉山寺。

到了辽代，觉山寺历经几百年风雨，已颓圮不堪。大安六年，辽道宗下旨对其进行了大规模修复，寺院得到了全面翻新。尤其是觉山寺塔，几乎是在重建。

　　

又过了几百年，到了明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灵丘附近发生七级地震，觉山寺的殿宇楼台通通化为瓦砾，唯有觉山寺塔，巍然屹立，毫发无损。

以后，一直到了晚清光绪年间，龙诚和尚来此，发愿重修觉山寺。他领着弟子云游四海，多方募化，前后耗时二十年，终于重立觉山寺。新的觉山寺有十几个院落，一百三十四间佛堂，将高高的辽塔囊括其中。只是受晚清没落气息影响，寺院各处格局稍稍有些局促。

　　相比宋代及后世，辽代建筑雄浑健硕，端庄大气，是唐代建筑文化的真正传承者，中国古代建筑的集大成者。应县木塔、华严寺、善化寺……这些伟大的辽构，无一不是古建传奇，常常使人悠然神往。

觉山寺塔，算得上是辽代砖塔的典范，法度庄严，大器浑然，雕刻精致，神韵非凡。未到觉山寺，先能望见崔嵬的辽塔。塔的模样奇伟而又古拙，宛若天然，让人一见之下，瞬间就有了牵挂似的，从此，也就再难以放下。

那一刻，我只想静静地坐在塔前，消磨一会儿听塔低吟的时分，恍惚一段儿与塔相对的光阴……

那一刻，觉山寺像一艘船，辽塔巍巍，是它的桅杆。船在蔚蓝的天空航行，白云是船激起的波澜。

那一刻，太行的风像一泓泉，塔铃轻摇，分明水声渐渐。泉向深邃的山峡溅落，一千五百年的觉山禅院，是泉下幽幽的潭。

这座辽塔，八角十三层，中空密檐式，通高43.54米，无论是体量还是形制，都很难不让人为之震撼。最为难得的是，塔心佛堂四壁还保留着大幅辽代壁画，为国内屈指可数的辽绘，弥足珍贵。所绘四大菩萨、八大明王、四大天王，皆惟妙惟肖，神采飞扬。

近千年岁月，辽塔已满面沧桑，然而塔上那些精致无比的砖雕：遒劲有力的力士、袅娜多姿的天女、张牙舞爪的螭龙、凶神恶煞的瑞兽……依然宛如古希腊雕塑一样，饱满而富有张力，灵动而不乏粗犷。

近距离仰望这座巍峨的古塔，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那森严的重重塔檐，密集的层层斗拱，拔地而起，直触苍穹，仿佛在云天动荡摇曳，随时都会倾覆下来。闭上眼，塔似一佛陀，法相庄严，塔似一孤灯，在无边的宇宙深处飘渺。

　　在觉山寺内四处闲游，宛如是在参禅。一重重禅房，一重重佛墙，一重重绽开的菩提心。柱前廊下，不相干的欲望渐随袅袅香火散向远天，唯有空寂，让人莫名欢愉。

　　塔院西墙外，一座突兀的小峰拔地而起。峰顶面向寺院的巨石上，还有一口幽深的石井。峰和井平平的，正对着峰下辽塔的塔尖。三者本就不寻常，又恰好处于同一高度，合在一起，就是人称“塔井山齐”的觉山名胜。

峰顶另有一座三层密檐玲珑小塔，翼然独立。拾阶登上小峰，站在小塔旁向四周眺望，但见青翠的群峰依依合璧，当中山坡上的觉山禅寺，恍似一丛佛国净土。辽塔从中巍然而出，风姿楚楚。一个小小的村庄与佛寺依偎在一起，清澈的唐河弯弯地从村边流过。蒲阴古道就贴着唐河蜿蜒，路上静悄悄的，也看不到来者，也望不着去旅。

　　觉山寺的后山名叫悬钟山，远看就像青翠的画屏一样，山上有洞，奉着观音香火。平常的寺庙只设一对儿钟鼓楼，觉山寺却有三对儿。这样的设计，大约就是为了用多重钟声与悬钟山共振回响，以求达到寺幽钟旷的意境。

到黄昏，觉山寺定然有钟声悠悠地响起，夹着辽塔清越的铃声，在山谷中回荡。那钟声，定然是不温不火，不徐不燥，带着几分空山独有的寂寥，带着几分略显慵懒的禅意。声波在群山中反射，定然会层层荡漾，又层层远播，沿着唐河水、蒲阴陉，印着七彩的暮光，响彻燕云。

　　离开觉山寺，出灵丘，过五台，度雁门，那海一样清澈的天空，一路相伴。碧空上千里长云，如同喜马拉雅山上的雪，始终横亘，不散不晕。这是多大的福报啊！就好像，去觉山寺看了佛塔，那洞天福地，就随你四处蔓延；又或者，在塔前秉礼见佛，佛陀就用这满天祥瑞，相送千里……

有人说，太行山从前是大海，我深信不疑。所以，当我沿着蒲阴陉穿越太行，偶然遇到觉山寺，遇到辽塔，心中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是条鱼，正满怀好奇地，在大海深处的世界里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