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随想

老坦儿

在家整理CD盘,看到我最喜欢的那张《1812序曲》,就抽出来又听了一下。这张盘不同于其他版本,因为曲子是混成录音。音响师借用了西点军校的加农炮和教堂里各类型的钟,声音极其真实,完美地表现出了老柴这首曲子的气势。原来听这首曲子的时候,注意力总是集中在音响效果上,这次再听,思绪飘散,不知不觉就由当初的俄法战争联想到目前的俄乌战争,以及俄国十多个世纪以来的历史。 《1812序曲》是柴可夫斯基1880年应他的老师鲁宾斯坦之请而作,目的是庆祝莫斯科救主基督大教堂的重建,因为这座教堂曾在1812年俄法战争中被战火焚毁。那场战争极为残酷,拿破仑率领60万大军入侵俄国,占领了莫斯科,迫使俄国投降,俄军不得不逐步撤退。但统帅库图佐夫采取坚壁清野,烧毁粮草的战略,导致法军陷入重围。时值酷寒的冬天,法军饥寒交迫,加上俄军的反击,六十万的部队最后只剩下不足三万人逃出俄国国境。 老柴《1812序曲》这部管弦乐作品,层次分明地叙述了1812年这场战争的前后过程,曲子最后,特别用炮声和教堂钟声渲染了俄罗斯人民庆祝胜利的狂欢情景。人们多认为表达悲伤情绪是老柴音乐的主调,旋律委婉而华丽,情感细腻而丰富,悲伤中充满了浪漫色彩。但这首《1812序曲》一反常态,气势恢宏震撼人心,表现出了内心的强大和对光明欢乐的追求。风格上如此的差别,当然是创作者内在性格和心理的反映,细想一下,老柴毕竟是俄罗斯人。 俄罗斯民族的祖先是成长于东欧平原的东斯拉夫人的一支,也同样是白俄罗斯人及乌克兰人的祖先。在8至9世纪,北欧斯堪的纳维亚的瓦良格人(即罗斯人)进军这片平原,建立了基辅罗斯王国。1240年蒙古帝国攻占了基辅罗斯全境以及波兰和匈牙利,建立了蒙古人统治的金帐汗国并统治了俄罗斯整整240年。但在蒙古帝国入侵基辅罗斯的时候,地处边远的莫斯科小城得以逐渐发展,甚至建立了莫斯科公国。莫斯科公国不断扩张壮大,最后甚至领导其它公国打败并摆脱了蒙古人的统治。 <p class="ql-block">在这期间,罗斯人和拜占庭帝国有着活跃的商业往来,先进的拜占庭文化很快就传入了东欧,罗斯人接受了商业文明,也同时接受了拜占廷的东正教,甚至把东正教定为国教。1453年,拜占庭帝国灭亡后,俄罗斯成为了东正教国家的领导者,拜占庭的帝国专制思想也不断强化,导致俄国走向了专制的道路。俄罗斯中的“沙皇”一词就是从拜占庭引进的,原意为“凯撒”,是皇帝的代称。1472 年, 拜占廷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亚嫁给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他借此自称为“全罗斯的沙皇”,并把俄罗斯的国徽改变为拜占廷双头鹰和罗斯标志相糅合的图案。</p><p class="ql-block">东正教信仰所谓的“弥赛亚思想”,认为“终有一天他(弥赛亚)将从天上再来到世界, 在地上建立上帝的国。”而这个弥赛亚就是东正教的领导者,也是教权和皇权结合后的皇帝,他的任务就是维持世界秩序,统一各族列国,纳入东正教的统治当中。这一点成为了俄罗斯疯狂对外扩张的意识来源。</p> 1812年俄法战争之前,女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就击败了奥斯曼帝国,打通了黑海出海口 ,吞并克里米亚,三次瓜分波兰,使俄罗斯疆域达到鼎盛的1705万平方公里。1812 年库图佐夫击败拿破仑后,叶卡捷琳娜之后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下令进军法国,在反法同盟的配合下,以势如破竹之势杀入法国,同时控制了德国和奥地利。<br>战争结束后,俄国逐步占领了北至北冰洋、南至高加索山脉、东至阿拉斯加、向西逼近法国巴黎的广大领土,开启了史无前例的帝国时代,俄罗斯毫无疑问成为了欧洲的陆上霸主。俄罗斯也自认为是它“拯救了欧洲”,甚至得到了“欧洲宪兵”的称号。 可以想象,柴可夫斯基在谱写《1812序曲》的时候,回想到俄国昔日的辉煌,不可能不为之动情。于是库图佐夫的马蹄声变成了曲谱上跳跃的音符,拿破仑的仓皇败退变成了《马赛曲》在旋律中的不断弱化甚至扭曲,而沙皇的横扫欧洲变成了大炮的震耳欲聋。 到了二十世纪末,苏联解体后又出现了“新欧亚主义”,为俄罗斯提供了新的意识形态,也就逐渐摆脱了“无所适从的国家”状态。新欧亚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就是被视作普京老师的地缘政治学家亚历山大·杜金。他认为“俄罗斯民族是一个独特文明的载体。俄罗斯民族是一个具有弥赛亚使命、具有普世主义泛人类重要性的民族。”在杜金看来,俄罗斯的目标不是构建一个单一民族的国家,俄罗斯也不可能作为单独一个民族存在,俄罗斯民族应当充当一个巨大帝国的核心民族。<br>杜金认为,以俄罗斯为核心的欧亚帝国的主要敌人是大西洋主义,代表国家原来是英国现在是美国,因为他们一直在试图把欧美的制度模式强加在其他民族和国家身上,而俄罗斯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次俄乌战争的爆发,其舆论背景就是基于这种思想的“北约东扩”,所以普京无论如何不会容忍乌克兰加入北约,何况历史上“莫斯科公国”早已把“基辅罗斯”收入囊中。杜金认为,俄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要重新确立它在全球范围的重要地位,因此他把普京看作是实现俄罗斯欧亚主义伟大目标的天然领袖,是“大欧亚帝国构建者”。 亨廷顿认为,当今世界上存在着多种文明,西方的基督教文明并不是普世的,但却是目前最好的,因为其核心的价值观就是“自由,平等,民主,博爱”。从这一角度看俄乌战争,乌克兰作为联合国承认的具有独立主权的国家,对于入侵者的反抗是正义的。俄国对乌克兰的狂轰乱炸,牺牲了太多的乌克兰人民,践踏了基本的人权,无论如何是有罪的。其他独立出去的乌克兰,立陶宛,爱沙尼亚,亚美尼亚,摩尔多瓦,爱沙尼亚等小国,担心俄罗斯的再次吞并,向北约靠拢寻求保护完全可以理解。因此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事实上并不是“北约东扩”,而是“西靠北约”。无论如何,俄罗斯的欧亚主义帝国目标,直接威胁着中东欧和西欧的安全,欧美国家对乌克兰的支持也是必然的。 我一直认为历史坐标的曲线最终还是按照丛林法则来描画的,在其中,信仰和武力起着最关键的作用。这时候再去听老柴的《1812序曲》,里面教堂的钟声和轰鸣的炮声,也就别有一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