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戏班去流浪(下)

沉沉

<p class="ql-block">  傍晚六点,爱妃和赛菊带我穿过正在降临的暮色,赶到后台,赶在观众到来之前给我穿戴好,上台亮亮相。我年迈的父母一直等在台下,想看我扮上,说如果还来得及,还想听我唱一段儿。之前当我把这个愿望告诉阿朱,阿朱没有惊讶,说,好,我跟乐队师傅说给你伴奏。</p><p class="ql-block"> 爱妃给我挑了一套红衣服,说拍照好看,我说太艳了还是素雅一点吧,最后爱妃给我找了一套浅蓝色的戏服,和头发上的珠花正好相配,也是我喜欢的颜色。</p><p class="ql-block"> 先穿戏服,再绑腰带,再挂珠子穿成的软坎肩,腰上挂上同样用珠子穿成的腰带,爱妃说待会儿多给你扮几个,想扮皇帝丞相都可以,多拍几张照片。我心里感动也内疚,她们可以不用这么自找麻烦的。</p><p class="ql-block"> 将双脚伸进一双红色的平跟绣花鞋,所有装扮全部完成。我被她们牵引着走到耀眼的灯光前,回头看见了长立镜中的自己……一个修长的淡蓝色的影子,云鬓高耸,步摇微晃,脸庞丰满,眉眼间有一丝陌生的妩媚。她是谁?是我吗?还是阿朱?赛菊?爱妃?黛玉?兰芝?</p><p class="ql-block"> 走进戏台耀眼的灯光前,我听见头顶的戏棚又响起了黄梅雨的滴答声,雨声里我有点儿恍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眼前是两重世界:无比耀眼的灯光,漆黑一片的台下。我知道他们在那儿,我的父母、我的挚友英,因他们正举着手机在拍我,我也知道她们也在那儿,阿朱、赛菊、爱妃,她们将我领上台,此刻正在侧幕看着我,听着我。</p><p class="ql-block"> 我怀抱一把琵琶,跟着乐队唱起了爱妃下午唱过的《惜别离》——《孔雀东南飞》里的经典唱段。兰芝与仲卿新婚别离,如泣如诉,我仿佛看到她们听到我的歌声时,面面相觑的眼神,之前我没有告诉她们,我会唱《惜别离》,还会唱几乎所有的经典唱段。</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一个人的戏台,一个没有观众的戏台,灯光迷离,水袖曼舞,越来越密的黄梅雨声里,我在做一个梦,圆一个梦,一个三十多年了的梦。乐队过门的时候,我看到侧幕里,爱妃一下一下帮我打着拍子,我看到父亲举着手机对着我。我看到陆续有戏班的人围过来,站在台下都举起了手机对着我。我看到了,烧饭奶奶坐在第一排最中间,一直跟着拍子在拍手。</p><p class="ql-block"> 我惊奇的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场。我忘了,昨晚应该在镜子前练一练姿态手势,练练嗓子。为什么我会忘记呢?为什么我不怕在他们面前出丑呢?为什么一切都那么自然?我走上台坐下来,抱起琵琶便开口唱了,便甩开袖了,就好像我一直在戏台上做戏,做了很多年,就好像我在这个戏班里跟她们认识了很多年,就好像这些认识了才几天的人和我的家人、我的挚友是一样的。</p><p class="ql-block"> 唱完了,在并不响亮的掌声和雨声里,我向乐队师傅、向漆黑一片的台下鞠躬致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自始至终录下了每一个细节。包括笑场,包括和赛菊装扮的小生合影,我俩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但她看上去比我还羞涩。</p><p class="ql-block"> 这么一会儿我已经腰酸背痛,浑身是汗,想赶快回家洗澡,而她们常常要捂一下午加一晚上。父亲一遍一遍用手机播放他给我录的视频,他跟母亲说了好几遍,说,唱的真好听。</p><p class="ql-block"> 那一夜我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恍惚中,我一遍一遍回放父亲给我拍的视频,又翻看她们平时做戏的视频,惊奇的发现,我的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外行人看看还行,其实都是不对的,眼神、姿态、水袖的动作,兰花指的形状,每一个尾音都是极不专业的,你假如跟着她们去流浪,我是连演一个小兵都要一板一眼得从头学起,一年300多天400多场的磨练,成就的不是一般的道行,突然心里对她们升起了一种新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越深入,越深切体会到我梦想中所谓的“流浪”,照进她们的原生态是“居无定所,不断迁移”是真,“放浪、放纵、无拘束”是假。宋无名氏《异闻总录》中那一句“流浪千劫,不自解脱”才是她们的真实写照。</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烧饭奶奶说,你留下来在我们这里做戏好吗?</p><p class="ql-block"> 假如年轻十岁,我愿意。</p><p class="ql-block"> 越剧来自民间,根在民间,归宿自然也在民间。像“吉祥”越剧团这样的民团,在台州有近百家。多数民团,每年演出场次在300场以上,台州已渐渐成为全国最大的越剧市场。越剧起源于嵊县,繁荣于上海,而在台州,人们惊喜的看到了中国越剧传承发展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戏班人员一专多能,吃苦耐劳,既唱头肩也跑龙套,还会“落地唱书”,深受百姓欢迎。虽在夹缝中求生存,却自有一份荣耀,一份尊严。</p><p class="ql-block"> 百年越剧,岂止相公小姐、儿女情长。百年越剧,“岂止桃李丰神容颜美,更有那湖海豪情令人敬”!真正的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p><p class="ql-block"> 自重,便不怕被人轻看。</p><p class="ql-block">这篇文章读后令我难忘,故荐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