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也许是一种乡愁吧,最近老是做梦。梦见的都是五儿坬村我家那个农家小院的美丽,都是祖父母,父母亲、叔父母及姑姑和我们兄弟姐妹生活的热闹。</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已经记事了。为缓解居住压力,祖父辈节衣缩食,修建了一座宽展的农家小院。它坐东偏北,面西偏南。正面的三孔石箍窑洞里,从南向北,分住着我家、祖父家(居中)、叔父家。北侧挖有一孔方窗土窑洞,套有四口大石仓,共同存贮粮食。六十年代中期,我家人多,住宿困难,父亲又雇人在南侧挖了一孔方窗土窑洞(炕掌套有三口不大的石仓),这样南北便对称了。院子圈有土墙,偏北有豁口(原打算在这里做大门,后因没钱未做),沿豁口西下是碎石铺就的一条有百米长的水路,也是平时的人行正道。土墙外,两棵生长繁盛的沙果树分植南北。土墙内南侧置有碾磨,北侧倒坐盖有驴圈。后期父亲又在南侧倒坐补盖了简易房。家人都喜欢树。便在院子内,硷畔上,脑畔上及北侧高处栽育了几十棵枣树、洋槐树、老槐、杨树、杏树。脑畔的南面栽育了果树、李子树,还有野生的酸枣。北侧的阳洼上长有已挂果的四、五棵桃树,沿渠生长有五、六棵椿树及灌木柳。为了网固修建时垫硷畔的虚土,便沿畔围腰,培育了十几棵红柳。南面渠岔北坡上还生长有五、六棵杏树,一棵大梨树。随时间推移,这些树日见长大,成了气候。其中院内外有四棵枣树主杆有碗口粗壮,树冠蓬松疏朗,几乎能遮半个院的荫。硷畔正中和南根的两棵洋槐树生长健硕,到六十年代中期,树围一个人己抱不拢,高达五六丈,颇为繁茂。硷畔上的那棵树冠上,喜鹊还筑了巢。春季,院内外及脑畔上桃树,杏树,梨树,枣树、洋槐树、红柳陆续开花,枝稠花繁,香气扑鼻;密蜂、蝴蝶、蜻蜓绕树穿冠,或煽翅觅花息歇,或翩翩起舞离去。夏季,绿荫疏浓有致,郁郁葱葱,婆婆娑娑。被树木净化了的空气是清新的,被树木半掩了的院子是凉爽的;秋有喜鹊绕巢鸣叫,黄叶随风飘零的画面;冬有麻雀结群觅食,白雪凝弯疏枝的景致。特别是季节果蔬,令人印象深刻。杏子黄了,桃子熟了,沙果粉了,枣子红了,梨子泛起了黄…我们这群孩子便爬树探枝,选择对象,饶有兴致地摘食垫饥。我年龄大些,吃的最多。有朋友说,你现在70多岁了,身板尚且硬朗,应该与小时候多吃了这些水果有直接关系的,我以为这话有道理。院内杂物摆放整齐有序,里外每天都要清扫一遍。每逢夏日,站在斜对面的高处向院子望去,簸箕状的小院,绿荫环抱,整洁清净。中午,几朵白云停滞,为我们遮着阳。早晚霞光射来,又为我们添着彩。我们这些孩子在院子里外绕树奔跑戏闹,不时传出尖呌声和欢笑声。真是一院的生机,一院的朝气。周边的人都说我们家(大家)"栓正爱好"。对这个院子的记忆,我曾编过几句打油诗:</p><p class="ql-block"> 我家农院簸箕状,</p><p class="ql-block"> 绿树环抱院敞亮。</p><p class="ql-block"> 男欢女笑窑居前,</p><p class="ql-block"> 燕叫鹊鸣高树上。</p><p class="ql-block"> 青龙白虎供南瑞,</p><p class="ql-block"> 土墙围拢聚吉祥。</p><p class="ql-block"> 春嗅花香夏清凉,</p><p class="ql-block"> 秋风吹来一地黄。</p><p class="ql-block"> 纷纷扬扬天晴后,</p><p class="ql-block"> 堆雪树根我辈忙。</p><p class="ql-block"> 糠菜伴我长身体,</p><p class="ql-block"> 家训家教终生享。</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个院子里满打满算住了不到十年,但给我留下的许多记忆是终生受益和难忘的。</p><p class="ql-block"> 一,祖父留给我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祖父不识字,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打我记事起,他就留着胡须。中等个,四方臉,双眼皮。古铜色的脸上被岁月凿刻了许多皱纹。他穿的都是祖母为他缝制的粗布大衿祅,大裆裤,布袜子,纳帮鞋,裤脚常是绑着的,平时总戴着拆掉沿沿的帽。虽然穿着"土气",但干净整洁。加之哪梳理有致的美髯,仍不失俊朗。我的一位铁路上的战友见了后感慨地说:沒想到一个传统的老农民,这么干净有风度。那衣服,穿到他身上还挺得体的呢。</p><p class="ql-block"> 祖父生活很有规律。尤其是晚上的程序,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傍晚,窑洞外传来一阵啪啪啪的声音。哦,那准是祖父劳作回来正解下腰带,拍打身上的土灰呢。这时候祖母得再用苕帚为他从上到下细扫一遍才进家门。然后在一个擦洗得明光瓦亮的熟黄铜脸盆里洗脸、洗脚后才上炕。上了炕,便躺靠在依墙斜立着的大枕头上息歇。如果家里有酒,祖母早就为他自制的酒具(一个最多盛二两酒的廋玻璃瓶,盖子中间塞有半截有孔的笔杆)里灌上了酒,在后锅(陕北农村锅台前灶安大口锅,为利用余热,又在大灶后面设置了小锅灶,安小锅烧水)的热水里浸着(祖父是喝热酒的)。家里有鸡蛋,便在小铜勺里为他炒上一只鸡蛋。这时候他老人家是想我的,我也很自觉地来到他身旁。他就把小瓶递给我,亲昵地呼着我的小名,要我吸上一口。又把筷子递给我,让我…不管是十岁左右的我,还是十七八岁的我,哪能忍心吃那点炒鸡蛋呢?这时候祖母便把大锅里炕热的糠窝窝片拿出让我吃,我便也习惯了。祖父平时话不多,一旦喝上两口酒,话匣子打开便会不停点地说。有时候一个人也说。教导我也是在这个时候:酒是好东西,喝了能解乏,但不能过量。"酒坏君子水坏路,神仙也出不了酒的够",你长大了喝酒一定得把自己把握住,不能过量了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你要好好念书哩,不要象爷爷一样沒文化。书里面有米面,书里面有炒鸡蛋,书里面有酒和肉哩!刚上学的我,听了祖父的话后,把课夲翻来翻去,怎么也翻不出这些令人嘴馋的东西来。酒喝完了再吃点瓜菜一类的饭,祖母便催他解衣休息。这时候他又让我给他挠头。他说你的小手挠着舒服,容易入睡。实际上这会儿祖父是在享天伦之乐呢。偶尔我便钻进他的被窝睡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长孙,祖父对我的教育也多些。村上与我同年等岁的发小爱玩摇骰子、扣明保一类的赌博。一旦发现我围观,就要挨上一顿严厉的指责和训斥,以至使我对这些活动也产生了一种厌恶。</p><p class="ql-block"> 祖父"自学成才"。村上人的名字还能认得。因为他有人品,大伙信得过,农业合作社时期,逼得鸭子上架,非要让他当记工员不行。经常晚上爬在枕头上填记。出工的名下画8字,误工的名下打X。有一次他请假赶集去了,傍晚回来还向劳动组长询问了当天的出工情况,让我帮他记。我不小心在他名下也画了8字,他审查出后,顿时不高兴起来:"…娃娃,诚诚实实是一个人社会上做事的本钱,可不敢做这些有失人品的瞎事"。这件事,令我非常惭愧和不安,虽然是粗心大意造成的,但在我成长的过程中,颇俱影响。</p><p class="ql-block"> 90年,祖父患脑溢血及老年痴呆去世了。终年82岁。那几年我带人在新疆修筑铁路,工作压力是很大的,未尽长孙的责任和义务(葬礼我参加了),令我终生遗憾。中国有句古话:"天下沒有养爷的孙子",我也未能脱俗。但祖父对我的影响和教导,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 二、母亲与叔母一块生活的片段 </p><p class="ql-block"> 母亲与叔母一前一后进了常家的门,俩人象亲姐妹似的,总爱往一块凑。 </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中期,父亲和叔父在城里工作,我们便和叔母住在一孔窖洞里。她俩每天晚上都要在煤油灯下熬夜做针线(纳鞋底或缝补衣服,陕北土话叫坐夜做针线)。俩妯娌感情很融恰,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到高兴处笑得前仰后合,说到伤心处还哭泣呢。我当时大约十岁左右吧,常常听叔母讲在南路(延安的森林区域里)生活的片段而入迷。叔母语言表达很好,讲得绘声绘色。什么花皮豹子上树,黄鼠狼吃鸡,狼与狗撕咬…经她一描述便成了很耐听的故事。当讲到两只野猪祸害庄稼,邻家的孩子被野猪扑倒,她与弟弟急中生智,利用敲盆敲碗放鞭炮的办法,驱赶的情景时,仍然表现出一臉的惊恐。我便不停的追问:"后来呢"?"后来这方法管用了,这个孩子得救了。"叔母很认真的回答着。哦,我顿时明白了,救人不仅需要勇气,还要用智谋。这应该也是一种寓教于乐吧。再后来我便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她俩还在做着针线活。噢,一家人的衣着就是这样一针一线缝补好的。</p><p class="ql-block"> 夏末秋初的早上,母親与叔母是要一起到脑畔上的玉米及瓜果地里寻找午餐原材料的。她俩每人胳膊上挎一个山重柳编制的筐,一会儿掰玉米,一会儿摘南瓜或西葫芦,一会儿又去摘桃子。我便是她俩的尾巴。一次我手揑着一朵南瓜花儿嗅香,突然窜出一条绿皮蛇,把我吓得大哭大叫,待她俩赶来,蛇己经跑了,我也软坐在地上,她俩便把我拉拽起来,每人揪着我的一只耳朵上下抚摸,嘴里还念道着:"怕猫怕狗,不要怕着我们娃"。那爱是发自内心的。</p><p class="ql-block"> 过去年代,用水靠人挑。人们习惯于提上一筐脏衣服在河里清洗,家乡人叫洗恶水,母亲与叔母总是相跟着去的。老家的小河,水不大,但特别清澈,河床是青石。她俩各自选好位置或搓,或槌,总是有说有笑的。我一会儿戏水,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展开膀子丈量大树的腰围,一会儿帮她们在草地上晾衣服…那是多么的开心和快乐啊。返回时她俩总要把自已身上的衣服拉扯平展。邻家们都说,妯娌俩身上的衣服旧归旧,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整洁干净的。这些生活细节和她们的勤劳善良,无时无刻不在潜移默化着我幼小的心灵。</p><p class="ql-block"> 三、硷畔上那棵洋槐树下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对我家硷畔上生长的那棵洋槐树特有感情。它高大挺抜,树冠舒展,正好长在顶端。在它的下面,可以纳凉,可以遮风避雨,观周边景致也是一目了然的。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我总是要在它的避护下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美感,放纵自己的情趣。暴雨时惊看携泥帶草的山水横冲直闯、怒吼奔涌;细雨时祥观,各家炊烟冉冉升起和山色的朦朦胧胧;晴朗时仰望蓝天上彩霞的瑰丽,白云的卷舒。尤其是夏日的傍晚,我每天都要依着它的主杆,享受四面来风的清爽,静听周边蚂蚱蚱此起彼伏的叫唤,任插上翅膀的思想幸福地遨游…。令我倍感享受的是坡上传来的笛子和二胡合奏出的乐曲。噢,是《我的祖国》。于是我便情不自禁地跟着曲调吟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唱着唱着便热泪盈眶,热血沸腾起来。听,曲子变了,是巜兰花花》。我又随着曲调大声和唱起来:"青线线哪个兰线线,篮格盈盈的彩,一十三省的女儿哟…"。当坡下的演奏戛然而止时,我还陶醉着呢。以后便成了一种习惯,每晚都要在洋槐树下浅吟低唱一番。听说叔母还夸我唱的好呢。说真的,身在洋槐树下的时光,那是一种享受,那是在陶冶情操,那是在为踏入社会蓄力。</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的夏秋之交,我兴致勃勃地回到故乡,站在高处向我家的院子望去,院己残破衰落,面目全非,元气大伤!里外及周边的树木荡然无存,两厢的方窗窑洞不复存在,碾磨位移,脑畔上被推出一条横沟,院内围拦了羊群。令我一颗激动火热的心顿生寒意,伤怀失落和惊悚不安之感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我家那个农家小院啊,因为它的美丽,为我带来许许多多幸福的记忆;因为它的不幸也为我带来晚年的烦恼和无尽的遗憾。再回到它的身边,只愿站在高处静静瞭上一会,便匆匆离去。念想它,只能靠回忆,在梦里……。</p><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