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多远(四)

鲍红香

<p class="ql-block">  出租车司机,年龄稍大些,看她情绪不好,也没和她多说话。顺手打开了播放器,蒲剧《哭坟》的唱腔旋即流出,泪眼婆娑的她,听到这样的唱腔,不回得又想起了去世已经5年的丈夫。</p><p class="ql-block"> 女儿的出世,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幸福,也没有给这个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带来多少欢乐。女儿出生后,她奶水不足,一开始还能勉强喂饱女儿,当女儿三四个月大时,奶水完全不够吃了,女儿也常常饿得哇哇哭,后来干脆就不让女儿吃母乳了,改喂奶粉,这样每个月就多了一笔奶粉开支。二娃虽爱折腾,自从上次犯病,又差点出了交通事故后,干啥啥不顺,钱也挣不下,自己又请了产假,俩人手头紧巴巴的。可为了给女儿买奶粉,二娃便去血站卖血去了,经化验,医生说他的血液不健康,不够好,不能献。他又想着出去打工,去晋龙饲料厂扛麻袋,干了没几天,二娃的身体就受不了啦,又辞了工,钱也没挣下。就这样一来二去,二娃的精神有了负担,再加上累,还有着急上火,精神就崩溃了。这次犯病比上次严重,通常的药物剂量根本就控制不住他的病情,公公用绳子把二娃捆在椅子上,防止他胡跑乱蹿,摔东西,可那疯劲上来,谁也管不了。二娃费劲挣开绳子,冲出屋门,公公婆婆没拦住,急忙把院门锁住,谁知二娃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梯子,上到平房顶,奋力向外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摔断了腿骨,才阻止了他的疯跑。疯病加上骨折,也折磨得二娃没了人样。陈梦真想带着孩子逃离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生活把陈梦推上了道德的至高点,她想离开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他们的生活已经千疮百孔,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每一件都像是钉在篱笆上的钉子,即使拔掉了,也会留下绝对难以磨灭的伤口。小说《浮世浮城》中有句话说的好:“生活有时也像是一场梦,不管你梦想后如何嗟叹,都没办法把美梦延续,或把噩梦改写,你只能在现实中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p><p class="ql-block"> 善良的陈梦,往前走一步不是,往后退一步也不是。在婆婆的开解下,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与婆婆一起照顾二娃。就在二娃快要康复的时候,公公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后说二娃得了一种病,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一起住,还带回来大包小包的药,说是专治这种病的药。陈梦这次仍然像往常一样,没太往心里去,日子已经过成了这样,还能糟糕到哪里去?</p><p class="ql-block"> 在陈梦和婆婆的悉心照料下,二娃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扔掉了拐杖,精气神也养足了,能下地干活了。陈梦把女儿托付给婆婆照看,继续上班去了。</p><p class="ql-block">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淡地过着,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女儿也快两岁了,眼瞅着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巴了。二娃又说他想去酒泉,邻村有不少人在那里搞古建修复,活不重,挣得也多,顺便还可以去领略领略西北风光。陈梦没多说,更没阻拦。二娃去了酒泉。</p><p class="ql-block">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大概说的就是陈梦夫妻吧!自从二娃离开家,很长一段时间了,陈梦觉得似乎总有人给她打电话,可拿起手机一看,又没有来电。有时一天之内这种情况会出现好几次,她说给婆婆听,婆婆总说没事,可能是她有些耳鸣。她半信半疑,冥冥之中又总在担心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这天,陈梦在班上紧张地忙碌着,似乎又感觉到手机铃声在响,她赶紧拿出手机,这回是真的,是大姑姐给她打的电话,她急忙接通:“姐,你说。”</p><p class="ql-block"> “梦,你快点回来吧。二娃从酒泉回来了,想见你一面。”</p><p class="ql-block"> “行,等下了班,我就回去。”</p><p class="ql-block"> “不行,你得快点回来。”</p><p class="ql-block"> “咋啦?”</p><p class="ql-block"> “你回来咱再说。”大姑姐挂了电话,陈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二娃……?</p><p class="ql-block"> 陈梦跟主任请了假,骑上电摩就回。远远地,瞧见家门口好多人,进进出出,陈梦心里更是犯嘀咕,难道真的是二娃出事了?她恍恍惚惚地骑到家门口,有人瞧见了她,接过她的电摩,另有人就拉了她进了街门。一进门,就看见屋门口放着一口棺材,陈梦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早上出门时公婆和孩子们都好好的,难道真的是二娃?大姑姐见梦回来了,拉着她进了她和二娃的屋,屋子里站满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二娃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公公正在给二娃剃头刮脸。梦趔趄到床前,“二娃,你这是咋啦?怎么会这样?”二娃听见梦回来了,艰难地睁开双眼,用眼神朝四周看了看,大家伙会意,婶子开口了:“咱们先出去吧,让他们小两口说会子话。”陈梦坐在床沿,细细地端祥着二娃,这才几个月不见,咋就瘦成这样了?眼窝深陷,鹳骨凸起老高,面部一点点血色也没有。她又摸了摸二娃的胳膊,简直是皮包骨头,原本高高大大的二娃,现在看上去只剩下几十斤了。她无语哽咽,抽泣着,这时的她已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她看见二娃闪了闪眼皮,知道二娃可能有话要说,就用耳朵凑近他的嘴唇,只听见二娃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说:“梦,实在对不起,半道上摞下了你,不能陪你走到头了,还给你扔下俩个孩子,辛苦你把俩孩子拉扯大。我知道,你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不容易,我走后,你再寻个好人,给你搭把手,你还年轻,别太苦了自己。咱俩夫妻快十年了,我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净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担惊受怕。我也没什么留给你的,这里有张卡,”二娃边说边抖抖索索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钱不多,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你收好,算是我给你的补偿。两个娃,就托付给你了。爸妈年纪也大了,帮不了你大忙,但凡你上班,他俩帮忙看看孩子做做饭还是可以的,你们好好相处。”听着二娃的交待,陈梦只有点头的份。“你到底咋了么?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不瞒你说,我心脏不好,在外干活,吃不好,睡不好,也累,更想你们,心脏病就犯了。哎,梦,你就别问了,你和孩子们都好好的。”二娃越说,气息越弱,好不容易交代完,累得也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这时的陈梦号啕大哭,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二娃的灵柩在家放了三天,她就哭了三天,哭得不吃不喝,哭得昏天黑地,直哭得瘫软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二娃离开后,陈梦拖儿带女,在公婆的帮衬下,艰难度日。婆婆心肠好,疼惜陈梦,自己心里也难过,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是自己亲亲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哪个做母亲的,心里能好受?只得强忍悲病,开导陈梦,鼓励陈梦,走出这个困境。</p><p class="ql-block"> 公公是个直脾气,看哪个大顺他的眼,就大吵特吵。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平时右邻右舍的,亲戚朋友的,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不跟他计较。特别是二娃没了后,他的脾气更坏了,总也忍不住要跟人吵架,也许是爱子心切吧,有事没事地总要找陈梦的碴。</p><p class="ql-block"> 寡妇门前本来就是非多,尤其是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年代。二娃不在了,村里与陈梦年龄不相上下的一些男人就打起了她的主意,有上门提亲的,有半道上拦车的,还有去单位门口等她的,她都一一回绝了。她还没有做好再婚的准备,她还有一儿一女要抚养,她答应二娃要照顾好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受委屈,她不能食言。</p><p class="ql-block"> 为了多挣钱,她除了在纺织厂上班外,她又找了份兼职,去洗车厂洗车。她每天辗转于两个工作地点之间,像陀螺一样,饿了随便啃口馒头,渴了就喝口白开水。她一刻不停歇,她也不想停下来,只有忙,才能填充她的空虚,才能不去想二娃,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人又不是铁打的。连续几天的连轴转,她实在困乏得不行了,回到家,饭也没吃,倒头就睡,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地,她听见公公在院子里吵骂,“都这个点了,还不起床。指望你挣钱,养活俩娃,娃还不饿死了?”“别吵了,梦实在累得够戗,就让她多睡会儿。”婆婆在边上打圆场。“睡,谁去挣钱?谁去养活这俩娃?嗯?公公越吵声越大。陈梦也被吵醒了,可头实在是晕沉,她试着起了几次,又躺下了,心想:“再迷会儿。”眼睛刚闭上,就听哐啷一声,头顶窗户上的玻璃随着哗啦啦地掉落下来。梦赶紧用被子捂住了头,好大一会儿都惊魂未定。公公的吵骂声也随之而停。陈梦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干,跟个骡马一样,给你们家养着孩子,你们不体恤我便罢,还嫌我干得慢,非得累死我才心甘。我身体不舒服,多睡了会,你们就嫌东嫌西的,还要砸了我的窗玻璃。越想越气,破天荒第一次开口骂了公公,第一次和公公撕扯了一回,第一次下定心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管这俩娃了,让二娃的临终嘱托见鬼去吧,不伺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