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建党101周年的纪念日,村里党支部昨天邀请父亲前往参加一年一度的党员生活会,老人家对此似乎翘首以盼许久,先一天便让大哥带他去剃了头,昨天清早自己也换了一身出门穿的衣裳,兜里塞着准备去缴纳的党费,并委托我将党组织登门拜访时,专程颁发的光荣在党五十周年纪念章,整整齐齐地别在他老人家靠胸部的口袋外面,整个人为此荣光焕发,那热忱执著的精神状态,似乎马上就要受邀出席阅兵盛典一般,当老人家一切准备好了后,拄着一只拐杖,独自下台阶走上车,然后由我开车护送到村委会办公楼前,准备参加当日的党员生活会。</p> <p class="ql-block"> 父亲早在一九六六年建党节时,即已加入党组织,由此算来也有五十六年的党龄了。听说他那时候担任过吴集大队党支部书记,后来吴集与新何两个大队合并为一个大队,他便任大队副书记兼大队革委会主任,而那时候的我尚未面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这一生不爱好或者说抵触赌博抹牌,当时的大队干部也要参与抓赌的,开大会严禁此类社会不良风气,可是当时大队书记和会计,以及个别生产队队长等人,本身也好这一口儿,为了避开群众的眼睛,也是为了防范被我父亲发现,他们只能偶尔在夜间躲着我父亲偷偷摇骰子,因为这些同事知道我父亲铁面无私,难以变通,有一回书记带领几个小队干部,正在拴牲口的牛栏里用扑克牌偷偷翻单双,被身为副书记的父亲路过时逮了个正着,他也没看谁的面子,当即上前把纸牌全部撕碎,责令参赌干部一律写检讨,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狼狈不堪。后来群众晓得了这事之后,都笑话他真是死心眼,干工作也太较真了吧。</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村庄里,许多年以来,住着一个名叫吴咬齐、双目失明的孤寡老汉,他是我们湾里当时唯一的五保户,独自住在村民帮助建好的村头小屋里,他有一个已成家立业的堂侄,也是本湾的村民,由于老人由村集体资助,故也未额外照看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咬齐伯爷平常所需的吃米和烧柴由村集体供给,另有若干补助金,但是蔬菜就由自己解决了,年老的盲人不便种菜,就时常央求左邻右舍给点菜吃,不过这个办法也不持久,因为蔬菜也有青黄不接之时,而且天长日久老指望别人给菜也不行,老人家便敲着着指路的竹篙子到我家,拜托我父亲上街时帮忙带菜,父亲每次都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有时不待咬齐伯爷打招呼,也会帮他带些新上市的菜回来,并且一五一十的把账算给老人听,冬天下雪前,父亲便想起要帮村头的咬齐老人买个热水袋暖身,夏至时,他又惦记着该帮孤寡老人买蚊香和蒲扇了,有时,当父亲把应季用品送到老人家里时,连老人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现在确实太需要这些有用的东西,仅因为如此点点滴滴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这位饱尽人世沧桑的孤寡老人,常常感动得涕泗横流。我读小学时,有一天曾亲自听见咬齐伯爷向乡亲们唠嗑:xxx是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呀,我和他又不是兄弟伙的,他对我比一些亲兄弟之间还要亲哟!我只是一个孤苦伶仃人,他又图得了我的什么呢?这世界上真的是有好人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咬齐老人去世时,由湾里出资集体发送,按本地风俗,逝者一般需要两桌丧夫扶重出殡,老人也有些亲戚前来吊唁,而他老人家生前的独居小屋太狭窄,安排烹饪和酒席肯定施展不开,于是,队长跟其本湾堂侄做思想工作,看能否借其宽敞厨房烧火待客,但是这个堂侄以自己伯爷已是五保户,以及忌讳白事为由,拒绝了队长的请求,其他村民也都不同意借场地做白事,这时,在外开会才回家的父亲了解到有关情况后,当即拍板用我们家厨房烧火宴请吊客,在我家门前摆宴席,于是难题应刃而解,咬齐老人与我家本来无亲无故,在封建迷信思想氛围浓厚的村子里,当时借屋办白事,应是本地开天辟地头一回吧。</p> <p class="ql-block"> 我的祖父在民国时期就因病早逝,祖母也在随后两年改嫁了。父母成家后,我们家兄弟姐妹众多,在以挣工分为生的集体劳动年代,父亲每日在大队工作,母亲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夫妻双双无暇顾及儿女,照顾年幼弟妹的任务,就交给当年同样是孩子的我大姐,大姐也因此错过了上学的机会。那些年,我二姐春夏秋冬一直都是只有两条薄裤子可穿,春夏秋三季轮流换穿那两条满是补丁的旧裤子,到了寒冬,便把两条薄裤子同时裹上御寒,即使户外冰冻三尺,她们也没有棉裤毛绒裤可穿,也没有什么秋裤可穿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家常衣裳也是每年缝缝补补,到大队开会或下乡住队,都是穿着缝补过的旧衣裳,只有偶尔到公社或区里参加重要的活动时,才从箱底捧出那套,折叠得整整齐齐,从不轻易穿上身的藏青色中山服,这套衣服是父亲在那段漫长岁月里唯一可以充充门面的行头,因此他十分爱惜,平时走访各村,或上面来人都舍不得拿出来穿,说白了,还是太穷了的缘故,倘若不小心穿破了,就没闲钱特意另外添置了,困为即便日夜奔波,父母亲供一大家子八九口人,仅仅吃饱饭就已然特别艰难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湾的隔壁,有一个叫祠堂湾的村庄,庄里有一名其妻子长年患精神病的中年汉子,名叫吴宗元,他家里一贫如洗,比我们家过得更艰难,一家四口经常以酱油淋白粥来充饥,因为他家总是吃不起菜嘛。那一年腊月的某个傍晚,与我父亲并无多少交集的吴宗元,双手揣进破棉袄的袖管里,萎萎缩缩地挨进我家的土坯房,嗫嚅着向我父亲开口借样东西,我父亲和蔼地问他要借什么东西呢。他这才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我那垌塚镇上的大姐,她明天就要接新媳妇儿,我作为舅舅,总不能穿这身没得衬布罩着的破棉袄去坐上席吧?我那结婚的外甥还是个大学生呢,像我这叫花子样儿去了,也丢我姐的脸面呀。我想,我想了又想,整个大队,数过去数过来,没得别处可借,只有求您,能不能把您到区里开会的那套中山服,借给我穿两天装装脸面?我保证爱惜,喝酒了一回来,马上洗干净晒干了还过来。他说完,用恳切乞求的眼神望着我父亲,父亲总算听明白了素无交往的吴宗元的来意,沉吟片刻后,还是从木箱底找出那套他一直舍不得穿的藏青色中山装,托举着借给贫苦的来者,并叮嘱他吃席时注意一下油污就行了,回来时也不用他去洗,交给自己家眷洗更放心些。吴宗元当场作了保证,小心翼翼地从父亲手中捧过来那套折叠方正的衣裳,裂着嘴笑着告辞了。两天后的傍晚,吴宗元说话算话,果然诚惶诚恐地来送还中山服,父亲发现中山装的前胸有个似乎被烟头烧穿的小窟窿眼,他疑惑地瞅了一眼对方,看到吴宗元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呢,此事就这样过去了。</p> <p class="ql-block"> 二〇一五年前后,本地乡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小农水改造革命,尽管我的家族在本湾早已无人直接从事农业生产,但是年近八十的父亲从新闻上得知消息后,主动写信向上级争取本村的堰塘清淤和沟渠硬化,其中环节颇费周折,在家种地的乡亲们知情后,皆欣喜不已,都支持鼓动我父亲把好事办好,当堰塘清淤项目终于批复后,村里人又一致推举早已无田无地的他老人家,负责监督施工队伍作业,父亲也欣然受命,在上蒸下煮的炎炎夏日里,老父亲戴着篾草帽,站在推土机拱起的泥土堆上,指挥着年轻的挖掘机手如何开掘填土压堤,自己拿着卷尺,大踏步往返实测长度宽度,干得挥汗如雨,在户外烈日下一站就是半天,也有个别好心人私下里劝他说,您这么大岁数了,又没有后人在湾里种一分田,何必吃苦操这份心呢,这应该归那些队长和种田大户负责管理呀,但他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求功劳和报酬,始终干得无怨无悔。</p> <p class="ql-block"> 去年的十月二十号傍晚,已过耄耋之年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喜欢干完一点琐碎农活后,与母亲一起吃晚饭,他老人家还喝了点白酒,饭后,独自在厨房小饭厅泡热水脚时,突然栽倒在地上,把一脚盆热水打翻,整个人趴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他当时动弹不得,想叫喊,可是一向声如洪钟的老人嗓音沙哑。当时我母亲正在靠近堂屋的大门口闲坐,隐约听见有人喊话,便朝户外四处张望又不见人影,这才猛地起身向屋后院里厨房奔去,眼见老伴儿有气无力地趴在满地泥水的地上,吓得大哭着去拉他老人家,可是干瘪瘦小的母亲同样是年逾八旬的老婆婆,哪里有力气扶起体重达一百三十多斤的父亲呢。于是她马上到村庄里喊人帮忙,本来就不大的湾里,现如今基本上都是老幼和妇女留守人员,当时根本找不到青壮年劳力,她跑了几处,总算搬来了小牛哥、运英姐和古牛哥帮忙抬进卧室,古牛哥的屋里人见状,马上给我打电话说明紧急情况,我得信后立即驱车赶回老家,只见老父亲口鼻歪斜,涎水外溢,语音含混,双手颤抖,上下右肢完全失去知觉,这是明显的中风症状,我们大家当即给老人家脱掉满是泥水的脏衣服,换上干净的衣服,把他往我的车上抬,父亲当时含混着说:不诊了哦,不诊了,诊好了也是个,废人哟。莫糟蹋钱。老人明白我要去送医,当时表现出激烈的抗拒情绪,因为他老人家年轻时曾在潘集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懂一点医理。我们大家不由分说,把老人架上轿车的后排座,由小牛哥与古牛哥左右扶持着,当夜冒雨一路狂奔,直接开进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经过一番设备检查与输液,随后推进了ICU病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向顶天立地、烈士暮年而壮心不已的老父亲,在这个霜降时节的黄昏,几乎毫无预警的突然倒下了。</p> <p class="ql-block"> 起初的几天,他一直抗拒配合治疗,还对医护人员发脾气,坚持要回家,流着泪请求我们把他拖回家算了,他断断续续说,自己的右半身完全毫无知觉了,已是半个死人,这样的治疗将没有任何意义,他又绕着舌头说:你们已经讲孝心了,我又不怪你们,我业已活够寿了,现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我们兄弟姐妹们还是坚持让他老人家先耐心住一个星期试一下,作为老年人,脑卒中很常见,真没效果了再回家不迟。老人家觉到也有道理,向来通情达理的他,不再与医护人员胡搅蛮缠,这才勉强配合治疗,一周后老人不再吵闹,住院延长至两周,发现略有成效,我们当即转院至市中医院继续康复治疗,这段时间,在大哥的精心护理下,老人对待康复训练颇用心力,一直积极配合康复训练师锻炼身体,医生当我们家属笑道:真没见过这么有干劲的老人家,别的中风老人,总是我们催着去康复训练,这个老爹爹却自己主动要锻炼,还增加锻炼时长,搞得我们还要反过来劝老人家多休息、节制锻炼,照说,作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半身完全瘫痪的状态下,能够恢复到下地缓慢行走,随便的仰卧起坐,真的是个奇迹咧。我们听了主治医生的夸奖,也为老父感到光荣,医生又对我说:这个老爹爹不训练时,总喜欢抱着个智能手机看,我觉得好奇,发现他不光在手机上看新闻,玩微信,还老是喜欢在拼多多上买东西呢,都八九十岁的人了,这形势跟得还蛮紧咧,确实值得我们学习。我听了后笑道:社会上一开始兴手机上网后,他老人家就自己先淘汰自己的老人机了,坚持要买智能手机,主要是想赶紧学会上网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医院住了近五十天院后,父亲于去年十二月七号终于可以基本自理出院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父亲幼年丧父,儿时跟随自己被生存所迫而改嫁的母亲,颠簸到天门的乡村去过活,年仅十五岁时,便只身空手回归故乡,勉强撑起身为先父独子的门楣,艰难谋生创业,二十八岁时加入党组织,四十五岁时敢为人先开起个体加工户,五十岁时离任村职,并担纲本族宗谱编写组主编,五十三岁时受族兄所托,全权代理其汤池石灰窑生产经营业务,五十九岁时集资再创业,七十多岁后仍然只身挤火车,下长沙闯合肥,执念寻找另类市场新商机,年逾八旬后,一到清明节时,依然风雨无阻的,每年坚持奔赴天门乡下的第二故乡,给接纳养育年幼时自己的养父一辈人,每个坟茔皆亲自祭扫作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党的生日,身为耄耋之年的父亲,虽然尚处于中风之后休养期,但仍然克服自己身体存在的诸多不便,恭恭敬敬地欣然前往参加党组织生活会,并按时足额上缴党费,把一名农村基层老共产党员的忠诚与担当情怀体现得具体而生动,尽管他老人家在乡村里当了一辈子普通农民,不过父亲对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群众的热爱,或许还算对得起自己胸口的那枚沉甸甸勋章吧。</p> <p class="ql-block">https://www.meipian6.cn/jj19irl?share_from=self&amp;amp;amp;share_to=copy_link&amp;amp;amp;user_id=3515819&amp;amp;amp;uuid=94513fa75f774f522e8ea856e9ea9ead&amp;amp;amp;share_depth=1&amp;amp;amp;first_share_uid=3515819&amp;amp;amp;utm_medium=meipian_android&amp;amp;amp;share_user_mpuuid=d5f429cd01988a33f7e11ad749352315&amp;amp;amp;um_rtc=9a27e5a0b8f0010af80219b5d9bc034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