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往事钩沉——偷看“字儿书”】</p><p class="ql-block"> 作者 王平安</p><p class="ql-block"> 本文因时代所然,难免写了当时的文化匮乏,恐有敏感词,不知道能否发出来。</p><p class="ql-block"> 经过推敲改删,管他呢,姑且如此吧。</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字书”(北京话拉长儿音,念“字儿书”),这个词汇已经消失殆尽了,但“字书”这样东西,起码暂时还不会离开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近年来,人们环保意识增强和科技发展日新月异,随着造纸大量消耗木才和油墨对人体和生态环境有害已渐渐引起重视,据IT界人士透露,10后纸质印刷物(包括“字书”)将荡然无存,全部由电子产品替代。</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聊起“字书”,我思绪立即进入尘封的记忆。至今记得小时候背诵苏联文豪高尔基的名言: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p><p class="ql-block"> 不是自吹,大院的孩子只要不傻,相较于本地同龄小孩儿往往见多识广、受启蒙早。这是因为他们打小就随父母部队奉调东西、迁徙南北。自古公认: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嘛。</p><p class="ql-block"> 看过我写的【“小人书”说略】的都了然,我们这拨孩子打小学一年级懵懂记事,就已经不满足看“小人书”,开始连蒙带猜的看竖版、横版、繁体字和翻译过来的外国“字书”。</p><p class="ql-block"> 大概上小学二、三年级时,正是如饥似渴汲取知识的年纪。我巳经很得意自己能囫囵吞枣的看大部头“字书”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经过轰轰烈烈的“破四旧”,能保存下来的各种书籍廖廖无几,且被束之高阁。解放前后出版的中外小说几乎连锅端被打成“毒草”。</p><p class="ql-block"> 我清楚记得,当年涧西区最大的新华书店(上海市场店)一片萧条,除了卖《毛选》和领䄂画像外,木书架上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 而且,当年的书店不像现在开放式,可以随便翻阅。那时只能隔着柜台“瞭望”,看好以后让售货员递过来。买不起,光是翻看,一来二去营业员嫌烦,就不再给拿书了。</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萧然的新华书店)</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有人问,为啥题目叫“偷看字儿书”?</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左顾而言他。</p><p class="ql-block"> 各单位通知要求各家各户先自查后清查,上缴属于“毒草”范畴内的各类书籍,由上级部门统一焚毁。</p><p class="ql-block"> 那些极少能侥幸漏网的文学作品,以地下活动的方式在孩子们中间私下传阅。</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代人都见过的很多长篇小说如乱琼碎玉,被私传的损边、卷角、烂皮、缺页、没头没尾。</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婴儿是靠吸食母乳营养长大,那么在儿童时期认知扫盲书籍,应该就是补充精神养分的“乳头”。</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以色列犹太人启迪孩子读书,会在身旁放一桶蜂蜜,每诵一句,大人就让孩子舔一口蜜。寓意显而易见,是让小孩明白,读书是件甜美快乐之事。</p><p class="ql-block"> 可我们………唉!</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孩子可能不理解,当年的大人们咋会蠢到烧书呢?</p><p class="ql-block"> 这个嘛,我不便回答。</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为了找字书看,大院孩子各施本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p><p class="ql-block"> 我曾偷父亲的小口径步枪子弹,一粒一粒的跟教授楼的几个大孩儿换书看,还把父亲珍藏在樟木箱底的55式牛皮武装带拿去交换,抢先看了一本没头没尾的长篇小说《军队的儿女》。(这本书我现在一直在找,想补看开头和结尾)</p><p class="ql-block"> 因为太痴迷看书,有次甚至拿父亲打猎时用的65式指北针去跟高中学生王XX(现在他是位颇负盛名的大学教授)换了两本垂涎已久的字书——《切·格瓦拉》和叛逃西方的波兰总参情报部长戈林涅夫《我的无声战争》。</p><p class="ql-block"> 那次,我被父亲按在床沿用擀面杖把屁股打成惨不忍睹的梯田状。过后,我捧书忘疼,大呼值得。</p><p class="ql-block"> 总之,能借到手一本心仪小说,是十二万分的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毒草”并没被灭绝,时有“沉渣泛起”之势。漏网之鱼,仍在四处游弋。</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流行的部分“毒草”长篇小说。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刚接触到“字儿书”时很犯难,大多是竖版繁体字,比如:《水浒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我第一次看的就是从右到左竖板繁体字。</p><p class="ql-block"> 囫囵吞枣地看,连猜带蒙书中故事梗概。除了看公发的《十万个为什么》、《动脑筋的老爷爷》和《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外,还私底下求借“三红一创”,即《红日》、《红岩》、《创业史》;“三花”,《苦菜花》、《迎春花》、《山菊花》。《烈火金钢》、《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海岛女民兵》和《钢铁怎样炼成的》等等好多好多。</p><p class="ql-block"> (1958年出版的《苦菜花》)</p> <p class="ql-block"> 记得当时能公开发行的小说仅有几部,如《新来的小石柱》、《大刀记》、《高玉宝》、《沸腾的群山》和《红岩》等等。后来又传说《红岩》作者是叛徒,书也消声匿迹了。</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好像就只有一个作家和其作品可以公开宣传。浩然和《金光大道》、《艳阳天》。</p><p class="ql-block"> 这两本书我都腮肌像嚼了块半熟的猪头肉似蠕动不停,边看边读,至少看过十遍。有些章节我倒背如流。</p><p class="ql-block"> (作家浩然和他的作品)</p> <p class="ql-block"> 学生书包里都装着一两本没头没尾的小说,否则别人会觉得你没品位、掉架。</p><p class="ql-block"> “毒草小说”传阅速度如雷鸣闪电。头天刚拿到书,便被书主人反复叮嘱:“赶紧看了还我,后面还排着好几拨人呢!”</p><p class="ql-block"> 有猴急的人半夜就蹲在人家家门口,天还没亮就敲门讨要。</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你敢大白天拿本“毒草”招摇过市,危险!</p><p class="ql-block"> 甚至大一番的孩子横着自行车堵路,凭武力加塞,中途把书截走。</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借还书时常互相在对方肩上轻捣一拳,再借用朝鲜影片《看不见的战线》里潜伏特务接头时的暗语调侃:</p><p class="ql-block"> “你拿的什么书?”</p><p class="ql-block"> “《歌曲集》”。</p><p class="ql-block"> “什么歌曲?”</p><p class="ql-block"> “阿里郎”。</p><p class="ql-block"> 借书到手的孩子,脸上汪洋起了幸福。</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谁都是穷竭了一切门路找书看,五迷三道的,恨不能打开雷达扫描,看哪儿还有没看过的小说。</p><p class="ql-block"> (厚本硬皮的《星火燎原》有10册,我全借到看过)</p> <p class="ql-block"> 读者可能不相信,我曾找平房院李培根军医借过《人体解剖学》和《本草纲目》;跟三系姚教授(他女儿跟我妹是同学)借《英美文学》杂志;跟一系的丁教员借《苏俄文学》校刊。</p><p class="ql-block"> 我同学的父亲是俱乐部负责人,家里有几册合订大开本《剧本》。</p><p class="ql-block"> 我借回来硬着头皮通读了《窦娥冤》、《牡丹亭》、《空城计》、《西厢计》、《铡美案》、《长生殿》和《桃花扇》………</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在文化上真TM的是饥不择食!</p><p class="ql-block"> 后来实在没辙了,我见养猪场张师傅有本《如何饲养乌克兰种猪》,费口舌借回来,关上门看了几天,对种猪交配那章看了好几遍,也算是间接性启蒙吧。</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读的书杂,造成今天我收藏的类别也旁门左道,杂七杂八。</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纳了闷儿了,我在不少人写的回忆文章看到过类似桥段,但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我下面的这段经历确真发生过。</p><p class="ql-block"> 张家口大院干教图书馆位置在北院机关办公楼对面,与俱乐部礼堂连成一排。</p><p class="ql-block"> “运动”伊始,图书馆就被封门落锁,盖有“革委会”红戳印的封条封死了所有门窗。门楣上方挂着横幅标语:坚持用革命思想占据文化阵地”。</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次平房院几个孩子玩捉迷藏(那时叫“官兵捉强盗”),四处寻找藏身处的我慌不择路翻地窗钻进俱乐部道具间。偶然,我发现杂乱道具遮盖住的地角露出半截窗口,从窗内用厚木板钉死封住了。</p><p class="ql-block"> 我好奇地蜷曲身子,蹬脚踹了几下,木板有松动迹象。</p><p class="ql-block"> 再试,踹开木板,我探头往里窥视。</p><p class="ql-block"> 嗬!惊喜发现,半截窗户内部竟然是隔壁图书馆借阅部的地下书库。</p><p class="ql-block"> 我顾不上应答外面同伴的呼唤,吃力搬开道具,从窄狭窗口爬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噗咚”,由高坠落,重重的嘎巴脆摔在地上,膝盖磕秃噜皮了。</p><p class="ql-block"> 四下黑鼓隆冬,我揉揉眼,蹑手蹑脚左右探看,很快适应了地下室的昏暗光线。静悄悄不像有人,这才松懈下来。</p><p class="ql-block"> 墙角结满了纵横交错的蛛网,无论摸哪都有钱币厚的灰尘,稍微一碰就腾起强烈的霉尘味。地板上散落着老鼠啃碎的纸屑,能判断出,书库应该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了。</p><p class="ql-block"> 书堆影影绰绰有老鼠蹿过。</p><p class="ql-block"> 我鼻孔翕了翕,“啊欠!”打了个喷嚏,四下张望、目不暇及。空旷大厅矗立着两米多高的木书架,以标签注明分门别类存放着层层图书,仿佛置身神奇的《一千零一夜》里海盗金窟。</p><p class="ql-block"> 刹那间,我被眼前这书山纸海震撼。我好像拥趸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再也不用求爷爷 告奶奶四处说好话乞借别人书看了。</p><p class="ql-block"> 忒带劲了。这简直就是幻想中的殿堂。我吹了声口哨,好想开心的皮一下。</p><p class="ql-block"> 整个书库虽然眼下落满尘埃、挂着蛛丝,像一个无人理睬的弃妇。但肯定在某一天,她会梳妆打扮,重放光彩。</p><p class="ql-block"> (老图书馆。照片来自百度)</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秘密往后延伸到一个多月,兴致日笃。每天父母前脚刚出家门去上班,后脚我就揣俩凉馒头、一疙瘩腌咸菜,胳膊窝夹着手电筒、手里提嘎斯灯,疾奔东面图书馆。</p><p class="ql-block"> 到俱乐部窗口观察确定四周无人,才翻窗台爬进道具间,挪开挡掩杂物柜跳下去。</p><p class="ql-block"> 我躺卧“翰墨书香”心无旁骛尽兴地看书。累了就身子往下一出溜,枕着书山鼾睡。饿了就吃馒头、咸菜。嘎斯灯没水了,就往里撒尿。凭着一本我父亲的《四角号码字典》,查生字难字、前后连贯,艰难读懂和猜测书中梗概,像海里鲸鱼不停张阖大嘴不加选择贪婪吞噬历史长河中的精华与糟粕。</p><p class="ql-block"> 我从几排中文书架的长篇小说看起——反特、剿匪、战争……,后来又看历史、古典书,也看翻译过来的苏联、欧美小说……</p><p class="ql-block"> 天有风雨阴晴,地下室窗缝透进来的光线有限,嘎斯灯有刺鼻味,有几天我的眼晴发炎红肿的像个桃子,仅剩中间一条窄缝。</p><p class="ql-block"> 读书不觉春已深,一寸光阴一寸金。常常捱到日落黄昏,我才从地下室爬出来,蹒跚回家。</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后来,因为图书馆重新启用,这段与书的缘分才了结。</p><p class="ql-block"> 至于那些像《简爱》、《堂吉诃德》、《哈姆雷特》、《基督山伯爵》和《九三年》等等世界名著,我是到了初中以后才开始读的。</p><p class="ql-block"> “字书”从来不说话,却回答了我所有问题。</p><p class="ql-block">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历史经过若干年后,几乎所有人都深有体会:当自己完成学业步入社会、踏上工作岗位后,惊讶发现,学校学的各门课程知识,远不及小时候躲在暗处偷偷阅读过那些课外书上获得的间接知识用处大。</p><p class="ql-block">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在那个物质和精神匮乏时代,“字书”和“小人书”一样,以浓缩体形式伴随我们走过童年、少年和青春岁月,成为生命里一段最美好的回忆,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以后跟着子孙看电子书的感觉,还跟记忆里看“字书”一样吗?</p><p class="ql-block"> 想想就猝不及防,总觉得心里犯膈应。</p><p class="ql-block"> 春若不耕,秋则无望。小时候啃读过的那些没头没尾的寒碜“字儿书”,是我进入社会后的操弄得手的穿江越海之桨。</p><p class="ql-block"> 我存有一本初中时期的日记本,里面用钢笔工整抄写着:“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将要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过来的人,百分之百都会知道这段话的出处。</p><p class="ql-block"> “?”问你呢!</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前,我童心泛滥,专门驱车去了一趟张家口老大院,特想再看一下图书馆的那个地窗和地下书库。</p><p class="ql-block"> 我赶到时,原址属于空X师,正在搞大规模的拆建改造。</p><p class="ql-block"> 原来的南院已是高楼林立、戒备森严的空军指挥机关大院,而北院老旧办公楼和俱乐部、图书馆楼刚刚拆完,正一片砖瓦废墟。</p><p class="ql-block"> 场面令人情绪激动和心灵窒息。</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承上启下,我们六、七十年代人有的一切遗憾,都在为下一代人做着铺垫。</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前,我也开始捉笔写书,虽不敢说“著作等身”,但也陆续出版几本长篇、专著和网上平台发表了几百篇中、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 甭有人嘴角轻蔑地翘得老高,不用您埋汰,俺有自知之明。拙文多属“灾梨枣”(古喻孬文章)。古代人用梨木、枣木刻书,有人写的文章质量差,意思是让梨枣木受了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铅字躺枪倒霉”。</p><p class="ql-block"> 近年来,我一改前习,专号年青人脉搏,由攻长篇改写短文,尤其注重简约科普和对历史文化的注解(称训或诂),效果颇佳。几个平台上的阅读量,已上百万级。</p><p class="ql-block"> 人生就是一本书,翻开是故事,合上是回忆。</p><p class="ql-block"> 本篇结尾时,我深思熟虑想赠送给下一代两句老话儿:</p><p class="ql-block"> 1,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古训《增⼲贤⽂》)</p><p class="ql-block"> 2,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劝学篇)。</p><p class="ql-block"> 诸位,关于 “字儿书”的故事,到这儿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们。</p><p class="ql-block"> 正是:</p><p class="ql-block"> 耕书犁字逆顺流,</p><p class="ql-block"> 人生回眸已白头。</p><p class="ql-block"> 未悔儿时凿壁光,</p><p class="ql-block"> 惟愿国再无书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