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

六一居

<p class="ql-block">  老家,在辽东山区长白山余脉的怀抱里,那是一方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儿。</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山,虽不及云贵的大,川渝的险,湘桂的奇,齐鲁的底蕴厚,却让我魂牵梦绕。</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水,不要说与长江、黄河的壮阔比,与澜沧江、雅鲁藏布江的激越比,与漓江、丽江的秀美比,单单与县域内的浑、清、柴、柳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能与你血肉相连的,便自是你心中最美的山水。</p><p class="ql-block"> 情人眼里出西施,同理。</p> <p class="ql-block">  大山里出生的人,掉下娘腚儿,就与山结下一生一世不解的缘,且无论他以后出息多大,走出多远,根脉都永远牢牢地扎在大山里。</p><p class="ql-block"> 山溪边长大的人,光着屁股时就在水中戏耍,他的童心童趣多在清浅的水涡,长满青苔的卵石,还有那鱼儿、蛤蟆、小龙虾。那溪水,早已流成了他的血脉、骨骼、肌肤。</p><p class="ql-block"> 老家,最雄伟高大可堪地标的山,当属出得老屋抬头即见的阳摩顶。看山跑死马。虽说抬头可见,然距我家至少有二十公里。因其远,故常年青虚虚地雄踞老家地界的西南一隅,傲视着其下的群山之小。据说,登得山顶,白天可见抚顺的腾腾烟气,晚上可见沈抚两城的万家灯火。据说而已,真没听说过哪位熟悉的人曾凌绝顶。</p> <p class="ql-block">  山大林密且鲜有人至,故物产丰富且得较好的保护留存。什么獐狍麋鹿、野兔山鸡,什么榆蘑猴头、蕨类芹类等飞禽走兽、野味山珍,应有尽有。听跑山的人说,那菌中珍品的猴头蘑,常常是对长的。倘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便可依 ″猴脸儿"面对的方向找去,一准在什么地方还有另一个 ″猴脸儿" 与之相向而生。猎回的走兽不多见,采回的山珍却不稀奇。一如猴头之类,见过,也吃过。</p><p class="ql-block"> 山大沟深,加之常年云雾缭绕的独特气候,那里的植物种类也相当丰富。其中,最让当地百姓看好的,是多长在山脚、沟身儿、溪畔的车瓜榆。那是一种属于大众的名贵树种,以其质的密实,花纹雅致,手感细腻,色泽温和,不宜开裂的品性而著称。谁家娶媳妇聘姑娘,若打得上一套车瓜榆的家俱,大有不虚今生彼程的满足。</p> <p class="ql-block">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满足,确亲眼见识过它的好。</p><p class="ql-block"> 马家沟大队知青大点儿,就座落在距阳摩顶不远的一个自然屯。酷爱乐器又无钱买得的小青年们,就到山里锯回上好的车瓜榆自已做。得在公社主抓宣传的工作之便,常与那些文艺青年交往,便也就有机会一睹那些自制乐器的风采,得聆那些自制乐器的天簌之声。那些大阮、中阮、小阮,二胡、中胡、高胡,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还有古筝、月琴之类,倘无人告诉你是自已做的,单凭一双并非专业的眼睛,绝难看出与买的有何二致。之于音质、音色,也不在乐器行里中档位同类乐器之下。拎拎,掂掂,拍拍,敲敲,那手感,那振响,与楠木、铁梨无二。就此,早在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文革期间,就曾突发奇想—— 倘在这儿建个乐器厂,就用这里的车瓜榆,就用这帮心灵手巧的小青年,生意一准儿没错。</p><p class="ql-block"> 想想而已,连说出口都不敢。</p><p class="ql-block"> 大山就是这样,只要你不懒,它总会慷慨地向你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源泉。</p><p class="ql-block"> 大山就是这样,它总是青睐那些头脑活泛,手脚勤快的人,给他们以充实和快乐。</p> <p class="ql-block">  家乡高高的阳摩顶,早在我刚上小学时,就在心中涂上了浓重的神秘色彩。因为,每次把那里定为学校春游目的地时,都不让低年级学生去。眼巴巴地看着学哥学姐们穿着新衣,系着红领巾,举着队旗,吹着铜号,打着洋鼓,斜挎着的书包里装着家里特地做的好吃的整队出发了,那一处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奇之地,便是我彼时最大的神往。</p><p class="ql-block"> 顶木晴摩日,根岚晓润衣。</p><p class="ql-block"> 七十多年了,那山因在我眼里高大雄伟到擎天摩日,又加当地父老口口相传山名的字音含糊,我一直想当然地称它为 "阳摩顶",且因了这名字的形象与诗意,便更加理直气壮地自认没错的。然而,就在我要形成文字付诸文章而必须较真时才知,真就错了!那山,因北麓有大小两条杨木沟,当地人便叫那山为 ″杨木顶"。又因其座落于县境西南一隅,县志则载其名为 ″西大顶"。这 ″阳摩顶",因其理所当然地被我叫了七十多年,一时纠错,不只不适应而锈口,更在心里不忍不甘。不叫这名,有点委屈这清原第二高山了!</p> <p class="ql-block">  一如 ″阳摩顶" 一样,在家乡人心里也有一定位置份量的,还有大于家沟里的马鞍山,大夹皮沟的雪花山,中学背靠着的红石砬子。其余,虽仍多到山连山岭挨岭,但大都是没什么掌故,也不奇伟的丘陵了。然而,正是这些不起眼儿的层层叠叠起伏绵亘的山,泽被养育了家乡生生不息的祖祖辈辈。</p> <p class="ql-block">  有山就有水。沟沟岔岔的山泉水,汇成了家乡奔流不息的黑牛河。</p><p class="ql-block"> 发源于 "阳摩顶"的干流,一路笑纳怀耙沟、冷沟、台沟、莱河背、苗家沟、杏条沟诸小溪细流,领大莱河之名,经现水库所在地的老官汀奔流向北。在于家堡后坨子下汇入的支流,叫小莱河。两河合一后,王八脖子小砬头下流入的,是佟家沟小河套。因王八脖子小山头的迎挡,由南而北的河自此东折。流经桥头后,在敖家堡村北黑牛石处,又有大东沟小河汇入。自此,大莱河便名正言顺地被改称为黑牛河。一路向东,先后又乐挽庙西沟、古城沟、大夹皮沟、敖什哈诸细水涓流得成气势后,经杨树沟口东向流入大苏河,成为现今大名鼎鼎东北第一漂红河谷的源头活水。</p><p class="ql-block"> 这条总体西南、东北走向,斜贯故乡全境的母亲河,用她乳汁般的甘霖,滋润着家乡攥得出油的黑土地,泽被着家乡蓊蓊郁郁的山林,养育着家乡勤劳醇厚的世代儿女。有了她,就有了故乡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有了她,就有了父老乡亲的丰衣足食,后顾无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些,自然都是大了、老了之后的成熟认知;儿时,那水也就仅仅是我发小似的玩伴儿。</p><p class="ql-block"> 春秋,在河里下坞子套鱼。夏天,在水湾里光着屁股戏水。冬天,抽冰尜,划冰车,一个撵一个地打出溜滑。那里,有孩子们经年不衰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家乡的河水,别看平日里清浅到小腿肚都没不了;可一到雨季,山洪暴发似乎就在眨眼之间。那浊浪排空,奔腾咆哮,摧枯拉朽,不可一世的样儿,还真有点儿 "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那是家乡的水最牛,最神,最摄人心魄的时候。每每那时,大人孩子们常常聚在河边,指手划脚抻着脖子说着、笑着,似乎不是在看水,而是在感知并演绎着家乡深蕴着的秉性与脾气。因水,家乡人陡生出平素少见的勇气与豪气。</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涨水,又害怕涨水。每每这时,被大水隔绝在孤家吊屯的我,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地难得到大堡子找小伙伴们玩儿。只能死心塌地的在家帮父母干活,写你业,或无精打采地独坐河边望水兴叹。</p>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水啊!你留给我太多的故土记忆。</p><p class="ql-block"> 五八年修水库,那生来头次见到过的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号子声声的宏大场面,让我一辈子牢牢记住了儿时的那首诗 —— “ 天上没有玉皇,水中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p><p class="ql-block"> 大跃进时代的人,何等气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没让乡亲们吃饱肚子。″小高炉遍地开花"," 大炼钢铁",也没实现 "十五年超英赶美"。只有那座肩挑车推石滚子夯出的规模不大的水库,实实在在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自水库落成后,下游那大片的水稻,便真得是旱涝保收了。</p> <p class="ql-block">  一年盛夏,刚刚学会搂几下狗刨的我,因羡慕别人而不顾深浅地向深水区划拉。倘不被别人发现救出,怕早就作鬼了。就此,我欠了那大玩伴的一个救命大恩。</p><p class="ql-block"> 家门口的河,不知何故,数九隆冬也不封,夹在两岸冰茬冰楞间的淙淙河水,整天升腾着热气。这不封的河,就成了冬日里的大麻烦。队里分点儿什么,小爬犁耢不过去。推碾子拉磨,驴因害怕死活不迈冰坎。就连车行人往,也得或上或下绕出挺远。但不知,冬天里冒着蒸蒸热气的河,是否下面有可资开发的温泉。那时,没人懂,自也就没人探究。</p><p class="ql-block"> 河边石板上妈和邻里姐妹们挥打着洗衣棒的身影,孩子们用杏条筐漂洗着刚挖出的小根菜、刚刨岀的新土豆,搓洗满是泥污的臭脚丫,撅着屁股打水漂 …… 都与那潺潺流水和谐出一幅幅简约清新的山乡风情画。</p> <p class="ql-block">  啊!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尽管在外人的眼里,你平淡的就如那里的人一样;但在我心里,你竟是我记忆里最美的山,最美的水。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我是您养育的,有嫌母丑的儿吗?更况,您本就不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