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杂粮之豌豆

半支烟

五谷杂粮之豌豆

在川中浅丘，盛极一时的豌豆，由于下达公粮统购而大面积点播。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种植豌豆因为产量低被逐渐减少到放弃，曾几何时，那漫山遍野的豌豆已经没有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小麦油菜。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豌豆土撂荒成了蒿草林立巴茅纵横。

儿时生产队保管室种子仓库在本院子的地主堂屋，亲眼目睹了存放豌胡豆种的神秘。除晒干择净选配颗粒饱满色泽鲜亮以外，储藏时会在三合土的晒坝暴晒至烫手，立即和六六粉装柜密封，原来豌胡豆盛花期象鼻虫产下虫卵在花蕊，随豆荚生长幼卵包裹颗粒内长成，所以成熟的豌胡豆已经带虫，但凡有斑点的颗粒，几乎有虫卵在其中。原粮存放的豌胡豆则采用暴晒加敌百虫晶体密封杀灭，总有没杀灭掉的“象虫”，成虫蠹穿壳壁，豌胡豆洞洞眼眼品质降低，吃起苦咸虫味浓，作种可能影响发芽率，儿时不懂个中缘由。

豌豆属于小春作物，一般安排二台及以上的红苕土点播。生产队计划点播豌豆的土块，会在最热的三伏天担沙起泥漆干粪，以一亩地漆三堆为准，一堆干粪漆三次达到肥效，堆沙钩成粪坪垒边塘粪，担去猪尿粪水倒进围栏，边浸边翻成泥浆，堆码圆锥体周围用圆撬又抹又拍光滑如漆，视为“漆粪”。漆粪十天一个周期，刨平再漆方法雷同，担粪的男劳动力之所以个个抽旱烟，偷奸耍滑要被处罚不敢明目张胆歇气，但是坐在扁担上抽一袋旱烟还相互传递，抽完鞋底一敲递给下一个接着抽，吞云吐雾很是陶醉，猛吸喉包骨上下蠕动眼睛直勾勾望着火苗跳动，长出一口气从鼻孔冒烟呛人焦油味重。挑着翘扁担的农民平坦路小碎步胜似跑步，爬坡上坎换肩到屌崖方的肩头避免撞岩跶扑趴，经过石梯两手逮住粪桶篾耳保持平衡勾腰驼背像蜗牛，为了不让粪桶大粪趟出，在篾耳下坠一个谷草刷平桶口缓解波动。秋意渐浓，农村早晚开始起雾，种植桐麻的土地预留翻春作种红苕地，深秋点猪胡豆过渡，起一犁铧坯撒一把胡豆，第二铧过来封盖，胡豆萌芽显得乱七八糟，冬春割胡豆苗作猪饲料称为“猪胡豆”。猪胡豆追求一个“早”字，一是因为割完红苕藤后青储饲料减少需要有接替的菜叶饲料补充；二是正式拉开油菜移栽小麦豌豆点播再无暇顾及这类“擦边”农活。到了点豌豆的深秋时节，先把红苕土的苕藤割完晾晒，保留红苕在厢干不挖不犁，开始点播豌豆。

集体劳动点豌豆。男工妇女在作业组长的带领下，扛着烟锄、月亮锄、挖锄、薅锄等，背上种豌豆、“背撮”、碳酸氢铵，担上撮箕、粪桶，一大路人老老少少沿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去到马鞍山的垭口土。部分男工在红苕厢沟用月亮锄挖窝口，一锄两窝豌豆点在对角，退步五、六寸随红苕厢沟随弯就弯；部分男工用烟锄钩开粪堆和匀碳铵，近距离用撮箕担，远距离用粪桶担，供应妇女撒肥；上了年纪的妇女播种，手提布袋抓一把种豌豆利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漏出四、五颗豌豆进窝角；年轻力壮的妇女背“背撮”在胸前两手交叉抓干粪丢进窝口盖住豌豆；新手农民负责用薅锄铲泥覆盖，一块土点完。这种集体劳动分工合作长期形成，没有扯筋撂皮和窝工现象发生，因为哪一道工序滞后，下面的流程再无法进行，那是要扣工分的，整个过程由作业组长监督把握分寸。劳动人民也有不成文习惯，那就是育龄妇女奶胀了必须回家喂奶幼儿，男工坐下“吧嗒”旱烟摆荤“龙门阵”露出黄黑牙齿笑得浪荡，勤快的无事之人传拢顺带铲出的红苕担回家不算违规。前后半月逐坡逐土点完豌豆，民谚“寒露霜降、豌豆麦子在坡上”就是点播时限。

豌豆按品种有三种之分，大面积点播麻豌豆作粮食，小面积三台土点播白豌豆平均分配吃煎豌豆或者煮豆豉，菜园土点播菜豌豆做菜蒸饭。在点播大面积豌豆土时，土块山干、荒坡秃岭按人分到户头砍柴泡青，点到属于自己山干的土块，趁休息歇气的空档，勤劳的妇女会用围腰兜去豌豆种点播吊岩豌豆，即是在山干空处哪怕有簸箕大一坨，能点几窝是几窝，坡背秃岭只要能够传拢几捧风化石谷子，点上几窝积少成多，满足一家人冬春掐豌豆尖（儿）汆汤下面，那豌豆尖清香赶口简直不摆了。

生产豌豆，管理极其简单。冬季任其自由生长只观察枯死病，糟蹋豌豆苗的野兔默许打枪人狩猎。左手杆没有手掌也是因为打火药枪截肢的梁麻子，经常冬天行走在沟岔山脊的豌豆土打猎，小伙伴紧跟“撵山”看稀奇，被斥责惊扰了窝兔心里不服，唱儿歌奚落“人生五样怪、瞎麻跛驼癞。麻子麻精怪、阿屎淋青菜、扑趴筋斗变咳怪（青蛙的俗称）”。冬天起土背沟泥沙面填豌豆行，是一冬的主要劳动，春节过年，有传统三十晚上“摸青”的习俗，白天观察好路线土块的豌豆苗长势，认准又壮又嫩的豌豆尖，在夜幕降临的漆黑去掐，大年初一汆汤，称为“摸青”不算违法。翻春到二、三月份豌豆扬花，普遍喷雾一次农药，采用氯氰菊酯乳剂兑水杀灭“豌豆象”虫卵。麻豌豆开花五颜六色十分好看，以大红、粉红、酱红色为主，间杂白花；白豌豆、菜豌豆开白花间杂淡黄花。

到农历三月底，吊岩豌豆荚由青变淡黄，便可扯豌豆苗摘荚剥嫩豌豆做菜蒸干饭，菜园土还是青荚的菜豌豆长得弯七八拱，趁米粒尚未长宽（音kun）做豆荚菜。大哥是春末夏初的生日，过生没有仪式，但是遇中午嫩豌豆箜饭或者豌豆荚炒肉，那一定是大哥生日，年年如此记忆深刻。

当豌豆角（荚）变黄干瘪，豌豆苗枯死变土灰，就可以收割豌豆了。用一截细钢筋两头钮尖淬火，一头弯钩二三寸一头逗柄拿捏，到土块顺豌豆行一手搂住豌豆草一手齐蔸扒拉，五六窝成抱堆放，称为扯豌豆，一般在四月二十几号的天刚蒙蒙亮开始。女工扯豌豆男工担豌豆，担完一块土允许细娃捡豌豆，这时生产队鸭儿棚的赶鸭人会把鸭子赶进土，捉食灶鸡（蟋蟀）山螺蛳（蜗牛）增加产蛋率。赶鸭人故意让部分产蛋鸭还未生蛋便赶鸭上山，边觅食边行走的母鸭会不定时下蛋在不起眼的角落，小伙伴眼尖手快捡起归谁，运气好跟着鸭群一早上，捡得三五个鸭蛋也是可能。初夏的早晨瞌睡忒好睡，时常有薄雾笼罩，大人出早工会把细娃从梦中喊醒，惺忪地擂着眼睛哈欠连天，提醒该去撵鸭群捡鸭蛋了，赶忙穿上“坛弦裤”去窑咀咀赶鸭上山必经之路守候。

总有扯得较晚的豌豆草还没来得及担走，炽热的太阳把豌豆草晒得干脆，到午时饿极了的小伙伴找个隐蔽的沙凼，抱一抱结满豌豆荚的豌豆草点燃烧豌豆，火苗随风噼里啪啦烧爆的豌豆散落一地，见者有份小伙伴抓起还有火星的烧豌豆开吃，既烫手还裹夹着草灰，嘴巴吃得黢黑，吃了半生不熟的烧豌豆，肚子痛不说还光放屁。如遇暴雨，散落土里的豌豆被发胀，大清早小伙伴会如约而至光着脚丫戴着斗笠捡豌豆，捡得的胀豌豆拿回家，洗净滤干架柴扯风箱烧火煎豌豆，俗称“现眼爆”。当煎至豌豆爆裂，锅里“乒乒乓乓”炸响需要盖上锅盖，待无响动揭开锅盖有的炸得只剩半颗豌豆，绝大多数裂口，滴几滴清油放点毛毛盐起锅，又香又脆回味无穷，至今常常梦见煎“现眼爆”的场面。

担到晒坝的豌豆草平铺晒场晒糟翻面，女工戴着草帽肩搭汗巾八个十个对应站成两排，一排“连盖”用力拍下，二排紧跟错位“牛碾米式“打连盖，晒场宽度为一幅打完专人翻面，又打二幅直至两遍结束，边搂豌豆草边抖动，露出散落晒场的豌豆又刮又扫堆成堆，“风车”车干净。“连盖”农村使用普遍，家家常备三五把以应不时之需，制作非常简单，农闲去山干砍来小柏树拇指粗，剥皮剃光滑用火烘焙分中处纠弯折转，悬挂木柄三根形成六排，用竹青腊篾编排三道箍扎紧，慈竹作手握杆削槽套住木柄圆头捆好形成转动，制作好后让其自然干透，使用时田中浸泡避免炸裂。刮豌豆麦子的木刮子由木匠定制，取一块耐磨的尺余见方的木板，刮口起薄对应上方的顶端打洞逗木柄米余竹萧卡紧，刮拢豌豆麦子成堆而不漏。打豌豆按麻豌豆白豌豆分开打分别晒，晒干后首先满足留种，麻豌豆交公粮统购和征超购，剩余与白豌豆按人分配到户，每个家庭分得一二百斤不等。

分得豌豆的农村家庭，储藏豌豆很考技术。多半家庭的豌豆会长虫，吃起隐含苦涩味，所以尽早吃完是首选。用石磨推豌豆粉“麻筛”筛过当饭吃，搅成豌豆洘洘不论火大火小，既有一股生味又有一股糊味入口难咽，可能是豌豆粉水容易粘锅的缘故，入锅“清汤寡水”的豌豆洘洘，随着温度升高，虽然边铲边搅，仍然糊锅形成锅巴，到起锅装碗既生又糊的味道混杂。吃豌豆洘洘当顿，最不情愿的是细娃怎么下口都巴倒烫，经常吃得伸颈项又眼泪汪汪，大人则经验丰富“一吹一个泡、一喝一条槽”，转着碗边喝得“噗噗”响，好像一点不烫的样子，就是学不会。一季豌豆吃完，感觉嘴巴都喝尖了。煎豌豆用坛子盐水激耙下饭也是常事，最佩服本院子“喜二爷”与庙子湾“潘大汉”打赌嚼干豌豆的场景，一升（量具）四斤干豌豆煎好不用盐水激，比速度看谁先吃完谁赢，赌注两斤宝肋肉。潘大汉吃到一半吞不下去了，只好认输，喜二爷细嚼慢咽吃完一升煎豌豆，赢得赌注，可怜喜二爷两天未进水米还打“狐臭嗝”，看到稀粥就倒胃口。有人客到家，时间充裕就泡豌豆推水磨搅凉粉，俗称“嫩凉粉”，来不及则用干豌豆粉搅“老婆婆凉粉”，吃起粘性不足满口钻。白豌豆炖鸡汤是那时的绝对美味，打豌豆捉住干黄鳝(蛇），总有胆大之人三坨石头砌个灶，用白豌豆当天炖着吃，蛇汤白得如牛奶。

是改革开放采用农业新技术、推广良种、化肥大量使用，亩产不高的豌豆在川中地区被慢慢取缔，大面积点播豌豆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除了一定面积的豌豆尖作蔬菜，再难见到作为粮食生产的豌豆土块，怀念捡豌豆煎“现眼爆”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