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ཎཽཾ馨怿ནཽཾ༻

老爹，生于1949年，与共和国同龄，老爹的降生在我看来应该是全家最幸福的事情了。

就从我爷爷奶奶说起吧。爷爷是个老实人，从小家境不算富裕，但能算殷实。家里有70亩地，两套马车，后来成份定为了中农，与同村在口外（内蒙古）做生意的奶奶家自小定了娃娃亲，可惜的是，家道中落，爷爷三岁丧母，爷爷的父亲续弦，十四岁丧父，在十八岁那年，继母去世。三位亲人没能扶持爷爷成人，当时的奶奶家却成为了村里的小财主，因为奶奶的父亲从南方运了丝绸卖去内蒙，生意越做越好，此时的奶奶家有了退亲的心思。其实奶奶父亲的退亲也是有原因的，奶奶的生母自从生了奶奶就得了一场大病，自此后不能正常直立行走，奶奶的父亲又常年在外做生意，就在外地娶了二房，她的父亲应该是出于对奶奶的愧疚，所以不想女儿嫁给家道中落的爷爷，怕亏待了奶奶，更对不起奶奶的生母吧！但奶奶并没有同意退亲，奶奶比爷爷大两岁，在一次村里唱戏时候从后台偷看过爷爷，奶奶一眼就相中了一表人才的爷爷。

因此奶奶让他的父亲信守承诺，如约完婚，奶奶的陪嫁颇为丰厚，带来了自己的小金库，还有她自己最喜欢的女红，绸缎，丝线，都是整批整批的。连结婚穿的红嫁衣都半个月没有过重复，爷爷是个老实人，天生的谨慎胆小，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上有已经成人的兄长分隔家产时，只守住了祖上留下的这处大宅和几亩薄田。奶奶却没有嫌弃过爷爷，一辈子对爷爷言听计从，毕恭毕敬。婚后生活很幸福，在那个缺衣少穿，医学落后的年代，连续生了三个女孩，都不幸夭折。这对于奶奶的打击很大，第四个女孩降临，也就是我的大姑妈。奶奶小心谨慎的养护着孩子，在姑妈刚满周岁的时候，家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爷爷在那一年被本地军阀抓走当了兵，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奶奶的身上，一个人照顾我大姑妈，下地干农活，一个人守着大宅子等着我爷爷回来。

奶奶是全村出了名的巧手，女红做的一流。现在都记得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奶奶拿一张纸一剪刀不停就能剪出来一座庙宇。奶奶更是个热心人，我们家经常有人半夜敲门，家里有人故去，脚底要蹬一朵莲花，都来找奶奶画，奶奶没有铅笔头的时候就用指甲来划一朵隐形的莲花出来。因为奶奶喜欢女红，她父亲的陪嫁除了一些金银首饰，最多的就是丝线和绸缎，奶奶视若珍宝藏在家里的耳房里（一个外面看见没门没窗只有一个小洞藏在水缸后面可以进出，里面空间很大的小房子）。心灵手巧的奶奶却因为没有上过学，不识字，而被人利用。有一次奶奶正在大门口坐着，来了一个“坏蛋”（我姑且就这么叫他，因为他的到来给奶奶带来了一生的伤痛）求救，说有坏人追他求奶奶救他一命，找个地方让他躲躲，傻傻的奶奶分不清什么好坏人，更不知道人心险恶，就把这个坏蛋藏到了放嫁妆的耳房里，因为她觉得只有这里最安全，白天他就藏在里面，奶奶还给他送饭，但是这个坏蛋看到了耳房里的金银财宝，还有那一年地里的收成，一担麦子，奶奶准备让爷爷回来看她一年劳作的收成，所以不舍得吃，藏在了耳房里。这个坏蛋通过几天的摸底联合了村里两个坏蛋，从耳房的背后巷子里掏了个洞出来，把东西全部偷走了。当奶奶看到空空如也的耳房，情绪失控当下背过气去，邻居们掐人中，搓手心，好不容易让奶奶缓过来气，自此后奶奶落下了病根，只要一生气就会发作，这时候就需要力气大的男人找个支点用力顶住让腿弯曲回去，才能缓过来 不然整个人就僵过去了。我听爷爷说这叫肾气，不太懂这是什么病，但就是因为生气落的病根。

奶奶每每想起自己做的这件错事就后悔不已，又害怕爷爷回来无法交代，又悔恨自己的无知与不该有的同情心，邻居来看她一边哭一边能将自己的腿拍肿，邻居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劝了奶奶一句：不要哭，也不要气，你是在救人，积德行善，他们对不起你自然会有老天惩罚他，下辈子他就算不转个好儿好女来孝顺你，也会转个好鸡好狗报答你。这大概就是普通人心中的那份信仰吧！我们总要相信世间的美好。因果轮回，善恶有报。第二年的春天，爷爷成功从军阀部队逃脱，没有被迫去参加解放太原战争，途中遇到了共产党的部队，给了盘缠路费，平平安安的回到了家。而那个“坏蛋”正是共产党的叛徒，在西河头地道战中被共产党的部队当场击毙，爷爷的平安回来使奶奶的心绪也渐渐平复，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一切渐渐的淡去，第二年爸爸出生了，这也许就是福报吧！同年，新中国成立！百姓的苦难日子也过去了…

所以我说老爹的出生是全家人的福气，自老爹之后，奶奶又生了两女一男，自此兄妹五人相依相伴，直到现在老爹的兄弟姐妹兄亲弟恭姐妹情深。家里有了男丁，日子也越来越好，虽然有时候饭不够吃，但兄妹们其乐融融，奶奶慈祥和蔼，爷爷老实本分，日子过得很舒心。

老爹自小身体健康，个子不高但气冲斗牛，也很淘气，上学期间经常欺负同学被校长找上家门，但老爹又是出了名的孝子，一但校长找来，他早早就在半路拦截，承认错误也好，道歉也好，任打任罚，因为只要奶奶知道，一生气就会发病，所以老爹是绝对不能让校长到家里的。老爹摔跤，游泳都是一流。曾因为摔跤有人挑衅，且言而无信，误伤过人。老爹很聪明，顺利考上了县一中，（现在的忻州第一中学），学校吃的是白面馒头，而家里姐妹众多吃不上，老爹就一顿节约一个馒头，赶上周末能带回来七八个白面馒头，给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们打打牙祭。一次周末放学后，村里一帮摔跤高手不服气老爹名声在外，就约了六七个人跟老爹比试，老爹因为节约馒头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而这些人在说好摔倒六个之后就让走，可是言而无信摔完了一个又一个，老爹一生气就说：出手无足轻重，摔死不负责任，当下也想速战速决，下手较重把这个人摔伤了。好在那年代的人都知道，这种摔跤挑衅输赢自己承担后果，也没有太过纠缠，只是爷爷奶奶上门赔礼道歉，回来爷爷把老爹打了个遍体鳞伤。

老爹聪明好学，但却赶上了十年特殊时期，未能完成学业。与同学身揣5元钱搞串联，下广州，到北京见了心心念念的毛主席。想参军报效祖国，却因为我们家成份是中农，而被限制。次年，叔叔也选择了参军，但赶上政策的变化，叔叔成功到了部队，父亲是个大孝子，家里有两个男丁，一个保家卫国，另一个就得在家尽孝。这样的老爹选择了学医。70年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爷爷一眼相中母亲的大个子，因为我们家的人个子都不高。爷爷说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母亲的身高占了绝对优势，父亲同母亲结婚后就在村里学医，那年搞运动，村里有个人想不开，跳了大锅井，（大锅井：直径口约三米的大井，里面套一口直径一米的小井）。正在卫生所值班的父亲直接冲过去救人，秋天的井水冰冷刺骨，而井面上跳井人的老婆也在寻死觅活，大家用盖板把井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里面漆黑一片，老爹一手抓着一根铁链，一手在四处搜寻，经过几次的憋气下水，起来换气，几个来回总算摸到了头发，将这个人成功的捞了上来，但这个人在跳井前就喝了农药，已经无力回天。老爹还独自一人在卫生所帮忙人家照看了一晚上的尸体。听他讲起这个事的时候我后背还嗖嗖发冷。

哥哥出生后，家里逐渐增加的人口，赤脚医生维持不了生计，经我大姑父介绍进入了公路局，因为老爹聪明能干，为人正直，而且写的一手好字，从资料员，到库管，再到出纳，一干就是四十年。期间多次机会出国，提拔，都因为舍不下家里的老婆孩子，舍不下爷爷奶奶而放弃，选择了安逸，时间宽裕能照顾家里。

老爹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他有一个能干的老婆和一双儿女，我的出生让老爹合不拢嘴，自己说这是缺啥来啥。一年年，一岁岁，父母靠着勤劳的双手，省吃俭用，勤俭持家，过成了村里八十年代少有的万元户，家用电器样样俱全，还买了他心爱的摩托车。这个小小的摩托车到现在还在老家的西房里，使用良好，还有一个故事，那年我一应征参军，到了岢岚县城，年纪小不懂事，写了封信各种吐槽诉苦想回家，而那几年车马很慢，仅靠信件来往，这封信寄到时正逢我生日来临，母亲坚持让哥姐去看我，然而碰到了部队多年戎马的叔叔，劝说回来不让搞特殊，离家远的孩子也能这么胡闹吗？哥姐回去后母亲鼻涕一把泪一把不依不饶，无奈之下老爹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在春寒料峭的雨夹雪里出发了，往返四百多公里，去岢岚看我，但他们不知道信件有时差，此时的我已经下到连队，远在岚县。扑了个空的老爹一身风雪交加在当天傍晚时分回到家里，我难以想象他把蛋糕水果留给我战友时候的失落，难以想象一人驱车几百公里的寂寞，爷爷的担心，母亲的期盼路上的安全又是怎样的心情？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哭一场，我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一点苦难就能被吓到，要求助于家人，恨自己一封信让老爹置身于危险处境，愧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当然这其中也有老爹对于母亲的要求重来都是无条件满足。此次岢岚之行，有对我的想念，更有对母亲的承诺。

老爹对于母亲事业上家庭中生活上的帮助是现在大部分男人无法比的，老爹的工作性质不同，基本上是每逢冬季不去户外作业了，能在家里休息，这时的我们就是幸福的，母亲是个事业狂，所以我放学回来一般就在奶奶家等着，因为母亲放学比我还晚，一到天冷还没上火炉的时候，睡觉就是个大难题，太冷了脱衣服根本钻不进被窝去，母亲教我别脱里面秋衣秋裤，先把脑袋一起钻进被窝然后不停的哈气，这样被窝里就能迅速暖和了，这样的日子让小小年纪的我害怕入冬，更盼着入冬，因为冬天太冷了，但老爹就快回来了，不知道哪一天放学后就能看到窗户上的哈气，那就是跳着进门的，老爹回来在家做饭了，家里有了烟火气，这将又是一个幸福的冬三月，有老爹在的冬天便不会寒冷。只要老爹休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老爹在家做饭的身影，母亲因为批改作业备课睡觉很晚，所以直到我中学去了外村上学，也是老爹起来炒好菜装了饭盒安顿我走，记忆中最喜欢吃的就是老爹炒的西红柿土豆丝。老爹对母亲事业的支持，生活的照顾无人能及，记忆中没有跟母亲闹矛盾，有过几次拌嘴，也是因为我或者是下一代，有一次大年三十，那年我大概八九岁，母亲给我洗澡后没给穿新衣服，包了浴巾扔在了炕上，还把旧衣服和鞋子都拿去洗了，地上还放着那盆洗澡水，我想去奶奶那边看电视，就想踩着盆边去客厅门口够个鞋子去，谁成想一脚踩翻了洗澡盆，水撒了一地，母亲闻声赶来拎起来就打，老爹不依了，嫌母亲大过节的打我，把一个孩子困在炕上不管，跟母亲吵了几句，母亲一生气走了，藏在了同村的老舅家里，老爹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第二次又去老舅家才找到，好不容易把母亲哄了回来，老爹对母亲的爱全部都是包容。

老爹的孝顺是出了名的，我们常常逗他就是那个偷了金银财宝的人转世来报答爷爷奶奶了，奶奶瘫痪在床三年，爷爷腿脚不好，爸爸只要时间允许就会回来伺候奶奶，夏天洗澡，冬天搓脚，整整三年与爷爷共同伺候奶奶，奶奶去世了重来不流一滴眼泪的老爹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那是时至如今年近天命的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老爹落泪，对于后来爷爷孤身一人老爹更是悉心照料做到了寸步不离，推掉各种升职加薪机会，只为了能对老人尽孝，子女尽责，十几年如一日，直到爷爷83岁寿终正寝，老爹说爷爷跟前不需要哭，他了无遗憾。

老爹对下一代的宠爱，甚至能算是溺爱，因为一次偷替小孙子写作业被母亲看到两人吵架很久不说话。母亲说老爹的爱没有原则，可能也是，因为在我们心里老爹对任何人都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呵护，无论是叫舅舅的，叫叔伯的，叫姑父的都受老爹的关爱一生难忘。

老爹不是一个好职工，是因为家里拖累了他，但他四十年在单位有口皆碑好人缘，公平公正，正直无私，从未与人红过脸。他是好儿子，好父亲，好哥哥，好弟弟，好妹夫，好姐夫，甚至好大兄哥，好小舅子，更是好爷爷 ，好外公，好舅舅，好叔伯，好姑父，好姨夫，所有男人的职务称谓，在老爹这儿都是无可挑剔的。包括街坊邻里，亲朋好友，只要是认识的无一不竖大拇指。

随着我们的成家立业，老爹和母亲在经济上，生活上，照看孩子上都给予了诸多帮助，我任性妄为，这半生磕磕绊绊总会出现问题，无论何时，老爹总是站在我身后，帮我度过难关，在我误入歧途的时候紧紧抓着我不放，每天晚上一个视频电话，直至如今已经成为了习惯。可以说没有父母的关爱便没有我的今天，我的儿子是小一辈里最小的，老爹偏爱有加，每晚上起身冲奶粉，几乎是追着喂饭，满眼满心都是这个孩子。在他们的辛苦付出下，哥哥家的侄子侄女，我的女儿，儿子都长大了，他们也渐渐老了，老爹喜欢在村里养花种菜，每次回家总能大包小包装回各种时令蔬菜来，老爹喜欢打扑克，打牌很有一套。老爹喜欢拉二胡，没事的时候跟一个老朋友一起练习磨合，自娱自乐。每天早上与母亲一起去外面锻炼身体，回家做饭，两人还买了一台电动汽车，一起回村里过夏，在市里过冬，孩子们假期了出去旅游玩玩，冬天没事了，去三亚过个冬。我想这就是最幸福的晚年生活吧，然而17年母亲的突然离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19年突发心梗，送去省城放了三个支架，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父亲天性豁达，但很胆小，几次的经历也慢慢释怀。然而今年突如其来的几件事情，让父亲越发显得衰老了，首先是正月里哥哥的一场大病，也是突发心梗，堵的地方不很严重，通过溶栓治疗了，但老爹那颗揪着的心时刻放不下来。而今年六月的一场车祸，让老爹再次遭受了无妄之灾。看着满脸是血的老爹，我吓到两腿发软，老爹虽然自小淘气，但头脑聪明，身手敏捷，很少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处境。然而这一次次的突发事件，让老爹猝不及防，他心里的那个防线瞬间崩塌了，觉得自己确实老了，一下子失去了心气。看着老爹这次的有惊无险，心里庆幸我还有机会在床前尽孝，却也难过害怕这一次次的打击压垮老爹，这是一种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尽全力的疏导陪伴，看着老爹逐渐康复，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我写下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只是很想说一说老爹这个人，现在老了越来越爱操心，也略微变得自私了点。但我感谢上苍还能让我感受父亲的唠叨与惦念，今天是老爹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快乐，愿所有的磨难通通过去，愿你健康快乐的陪我们一起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